梅小艳办公室里的那盏旧台灯,亮了一夜。
父亲笔记上那些潦草的字句,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心上。周建国可能背负的沉重秘密,与她多年来认定的背叛形象激烈交锋,让她心乱如麻,无法安枕。
然而,窗外清冷的晨光透过百叶窗缝隙挤进来时,现实的紧迫感迅速压倒了内心的波澜。
院子里,已经有早起的下岗工人在徘徊,他们的身影在晨曦中显得单薄而惶惑。张大山佝偻着背,坐在康复中心门口的石阶上,望着空荡荡的厂区方向,眼神空洞。
个人的情感纠葛,在几百个家庭的生计面前,显得如此奢侈。小艳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封存。她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推开办公室的门。
现在,不是沉溺于过去的时候,她必须做点什么。
康复中心的地下室,原本堆放着废弃的医疗器材和一些杂物,阴冷而潮湿。小艳带着几个留下的志愿者,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清理打扫。灰尘弥漫,蛛网缠身,但没有人抱怨。王大姐,那位曾因工伤失去半截手指却依旧乐观坚强的女工,干得最卖力,她用那只有些变形的手紧紧握着扫帚,汗水混着灰尘从额角滑落。 “梅医生,收拾出来,咱真要在这里干活?”王大姐喘着气,眼里却燃着一丝微弱的火苗。 “嗯!”小艳用力点头,语气坚定,“这里以后就是咱们的‘纺织工坊’!厂子没了,但咱们的手艺还在!力气还在!”
“纺织工坊”———这个名字带着一种朴素的希望,在这片废墟之上悄然萌芽。小艳将康复中心里一些情绪相对稳定、手艺也好的下岗女工组织起来,又从家里搬来那台陪伴了她多年的老旧缝纫机。
最初的“设备”寒酸得可怜:几张从学校淘汰下来的旧课桌拼成工作台,几把椅子,几把剪刀、尺子,还有女工们从自己家里带来的针线盒。
小艳的想法很直接:利用大家熟悉的纺织手艺,先从简单的布艺品做起。手帕、围裙、小孩的肚兜、简单的帆布包……东西虽小,但至少能让大家有点事做,让手不生疏,更重要的,是让那颗在绝望中不断下坠的心,能有一个暂时的、实在的依托。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得硌人。
第一批做出来的手工布艺品,虽然针脚细密,用料扎实,但样式老旧,缺乏设计感,摆在康复中心门口的临时摊位上,问津者寥寥。偶尔有几个老街坊出于同情买上一两件,但对于庞大的失业群体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
工坊里,气氛再次变得沉闷。
看着自己熬夜做出来的东西卖不出去,女工们脸上刚刚焕发的一点光彩,又迅速黯淡下去。
就在这时,王大姐站了出来。她是个闲不住的人,更有一股子不服输的韧劲。在厂里时,她就以爱鼓捣、能琢磨出名。
她注意到,南方来的商贩穿的袜子很薄,不保暖,而北方冬天寒冷,老人们常常抱怨脚凉。她心里一动,开始偷偷研究。 “梅医生,你看,”她找到小艳,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出几双看起来粗糙甚至有些丑陋的袜子,“俺寻思着,用咱厂里以前那种加厚的纯棉线,里面絮一点点新棉花,不是那种死板的棉花套子,是蓬松的……再配上点中药包,比如艾草、红花,缝个夹层,是不是能做成保暖的‘保健袜’?老人穿了脚暖和,说不定还能缓解点老寒腿?”
小艳接过那双沉甸甸、却充满巧思的袜子,眼前猛地一亮!
这不再是简单的复制,而是创新!是结合了本地需求和传统智慧的再创造! “王大姐!太好了!这个想法太好了!”小艳激动地抓住她的手,“我们就做这个!试试看!”
希望的火花再次被点燃。工坊的女人们立刻行动起来。她们分工合作,有的去联系还能买到厂里老棉线的渠道,有的回家翻找自家种的、晒干的艾草,有的负责裁剪缝制。
那台老缝纫机日夜不停地哒哒作响,伴随着女人们低声的交流和小心的期盼。没有专业的设备,填充棉花全靠手感和一杆老式秤;中药包的配比,是王大姐凭着老辈人传下来的土方和自己摸索一点点试出来的。
第一批“保健袜”做出来了,五十双。它们看起来依然土气,针脚也不够均匀,但捧在手里,却能感受到那份扎实的温暖和手工特有的诚意。
小艳和王大姐宝贝似的把它们整整齐齐码放在工坊里唯一一个干净的纸箱里,像看着一群即将破壳而生的希望。
“得给它们起个名儿,打个标!”王大姐兴奋地说。 小艳想了想,拿出纸笔,工工整整写了“暖足”两个字,下面画了一枚小小的、抽象的梅花图案。“就叫‘暖足梅韵’吧,咱们梅林的温暖。”
名字有了,产品有了,接下来是最关键的:怎么卖出去?
靠康复中心门口这个小摊子,肯定不行。
小艳第一个想到了大姐小红。
她的梅记百货超市如今在县城已是小有名气,如果能放在那里卖……她立刻拨通了小红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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