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再问。
这个问题，姬无月和柳如烟都给不了答案，唯有这口井能。
一线决绝划过林风的眼底，他不再看井口那两张苍白的面孔，纵身一跃，如一颗陨石坠入无尽的深渊。
呼啸的风声被隔绝在外，周遭瞬间陷入死寂，仿佛跌入了一片凝固的虚空。
灰火“腾”地一下自体内燃起，将他全身包裹，形成一层黯淡却坚韧的屏障。
坠落的过程漫长得如同一个轮回。
井壁上，那九万张模糊的面孔随着他的下沉而变得清晰。
它们不再是石刻，而是活物，每一张脸都与他有七分相似，它们蠕动着，嘴唇无声开合，一股股阴冷的神念如潮水般涌入林风的识海。
“嗡——”
林风只觉脑袋像是被一柄烧红的巨锤狠狠砸中，识海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那不是声音，而是直接灌入灵魂的低语，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刷着他的意志。
“你是我们……你是第一万个刑魂……你是失败品……你是被天道抛弃的垃圾……”
“放弃吧……你的挣扎毫无意义……你的记忆是假的……你的亲人是虚妄的……你的仇恨，是天道为你写好的剧本……”
“与我们合一……成为真正的‘一’……你将不再痛苦……”
九万个声音，九万种情绪，九万段残破的记忆，如九万根淬毒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神魂深处。
灰火可以抵御外界的物理侵蚀，却无法完全隔绝这来自同源的魂魄共鸣。
林风的七窍渗出丝丝血迹，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骨头里仿佛有无数蚂蚁在啃噬。
他看到了白小怜为他挡下致命一击时的笑，那笑容在低语中变得扭曲，似乎在嘲笑他的愚蠢；他看到了叶红绫为他生生折断臂骨时的决绝，那份决绝在低语中化为一场可悲的表演；他看到了苏清雪清冷的剑光，那剑光下却藏着天道无情的审判。
一切都在被扭曲，被解构，被污染。
“不……”林风从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嘶吼，识海中的神魂小人抱紧头部，抵抗着那足以让仙人崩溃的侵蚀，“我不是你们……我不是刑魂……我是我！”
他的意志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却始终未曾沉没。
终于，脚下一沉，坠落感消失了。
他落在了井底。
这里没有想象中的污泥与骸骨，而是一片光滑如镜的黑玉地面。
井底中央，一道身影盘膝而坐。
那是一个少年，穿着最朴素的麻衣，黑发披散，身形单薄。
当他缓缓抬起头时，一张与林风一模一样的脸庞映入眼帘。
只是，这张脸太过干净了。
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没有经历过乱葬岗的挣扎，没有承受过背叛的伤痕，没有燃烧过复仇的怒火。
他的眼神纯净如初生的婴儿，又空洞得如同最深沉的虚无，仿佛是一尊被精心雕琢、却从未被注入灵魂的完美人偶。
井口处，柳如烟的情烬之瞳穿透了层层黑暗与魂力迷雾，看清了井底的一切。
她那张永远带着一丝慵懒魅惑的脸庞，第一次被极致的惊骇所占据，失声尖叫：“林风，不要碰他！那是你的‘原魂’！是天道剥离你最初始、最纯净的那一缕魂魄炼成的！”
她的声音在井中回荡，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但它是个陷阱！里面是空的——天道用它来当诱饵！你一旦吞噬融合，就会被其中蕴含的初始轮回法则瞬间拉扯，所有记忆、修为、意志都会被格式化，重新回到最初的审判轮回里去！你会变成和井壁上那些东西一样的失败品！”
然而，井底的林风，目光已经死死锁定了那具“原魂”。
他能感受到那具身体里传来的致命吸引力，那是灵魂对完整的本能渴望。
他体内的灵力在咆哮，筑基圆满的瓶颈在疯狂震颤，仿佛只要得到它，就能一步登天。
柳如烟看着他那副被诱惑的模样，心如刀绞。
她知道，言语已经无力。
她不等林风回应，她双手在胸前闪电般结印，每一个印法都让她嘴角的鲜血更浓一分。
最后，她一掌拍在自己心口。
“噗！”
她的胸口，心脏的位置，竟裂开一道赤色的口子。
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一团由最精纯的情念、痴恋与执念凝聚而成的光茧，缓缓飞出。
那光茧之上，流转着她两世为人，对林风所有的复杂情感。
“林风，这一世……我先喜欢你。”
一声轻喃，仿佛跨越了时空的叹息。
那枚赤色的护心茧化作一道流光，瞬息之间穿透井底的阻隔，如乳燕投林般，没入林风的眉心。
刹那间，林风剧痛的识海像是被一层温暖的赤色薄膜包裹。
那层薄膜隔绝了九万残魂的魂噬低语，也将原魂那致命的诱惑之力削弱了三分。
识海内翻涌的波涛，暂时平息了下来。
他猛地回神，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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