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修谋办完事,抄小路赶回苗家庄的时候二牛几个人才刚刚进村。一路上郭修谋撂了好几个个子,好在冬天穿得厚,没摔伤,只是看起来有些狼狈,棉袄还刮了一个口子,弄得几个老执连问咋回事。郭修谋含混着应付了过去,再一摸口袋,才发觉兜里的铜板一个没剩。五十个铜板花了二十,剩下的三十个不知掉到哪里去了。郭修谋有些心疼,有心想回去找,却忌惮外边路滑,只怕再跌了跟头。等明天再说吧,郭修谋安慰自己,反正这钱来的容易,丢了也就丢了。
孝子永昶不在,众人只是把苗肇庆放到了棺材里。苗褚氏按照规矩准备了好多男人的用具,这才斜盖上了棺材盖,然后由姚村的三木匠给棺材刷漆。成殓是在两日后,必须等永昶回来。苗褚氏看着外边灰蒙的天气忧心忡忡,一方面担心永昶能不能按时到家,另一方便又担心路况不好,永昶有个什么闪失。
阴阳先生看的日子和老私塾掐算的日子一点不差,三天后出殡是为吉日。三天的日子对于丧事来说有些仓促,好在冬闲人多,苗家又舍得花钱,不消一日,要紧的事体就紧锣密鼓展开了。老私塾遣了一干本家小伙子,分四个方向分头送信。商定的厨师和响起班子也都由相熟的老执落实。至于接待来客的任务,则落到了二牛身上。憨柱的女人和新过门的儿媳妇则替代女主家,承担起女眷的迎来送往。
四下里送信的人刚回来,有讲究的亲戚前后脚就到了。山南的规矩,得信后要先去吊孝,亦是收到信,领了孝后回家,然后等正式下葬的日子再来吊唁。有关系好,主家又不方便送信的亲朋好友,更要吊孝,若主家打算收礼,就会破孝,反之亦然。
一天下来,浑身骨头散了架,没到晚上,苗褚氏就不撑了,脸蜡黄蜡黄,起身往火盆里添火纸的时候,一下子晕倒在了门槛上,磕破了眉骨。憨柱的儿媳吓坏了,赶紧喊人。苗褚氏睁开眼,摆摆手,说我没事,起猛了。婆媳娘俩架着苗褚氏坐到了里屋的床上,前院有现成的白布,赶紧找来给简单包扎了一下。憨柱的女人知道,女东家这是伤心加劳累,并无大碍,睡上一觉就好了。果真,苗褚氏躺下后,感觉舒服了许多。憨柱的女人让大满媳妇冲了一碗姜茶,看着女东家喝下,就给盖了被子,让好好睡一觉。
憨柱从前院过来,欲问一个自称二世老表的破不破孝,看到自家儿媳一脸慌张的出来才知道女东家出事了。憨柱不好意思进到里屋,就站在门口问,不想却被自家女人怼了一句,老执不知道怎么办?憨柱走也不是站也不是,思忖了一会说,那我让等一等?憨柱女人走出来,剜了男人一眼,东家不是给老执吩咐过了,哪门亲戚该收哪门亲戚不该收?憨柱苦笑一下,那人太热乎,说不破孝不行,那架势,要是不破孝真的得罪了他,老执们拿不定主意,让我来问问,他们也没遇到过这事,深了浅了都不是。
里屋,苗褚氏听到了憨柱公母俩的对话,对外屋的憨柱说,二世的不收,免得落了个不好的名声,苗家不能谁的都收,再说,这二世老表是哪的我都不知道呢,咋破孝?若是出殡那天闯席的,真是不收也得收了,老憨哥,你去跟老执说,所有二世的都不破孝,不管来往亲近不亲近,有情后补,也不在这个节骨眼上落话柄。
前院的老执们得了主家的话,自然不予破孝。那个所谓的二世老表没法,只好怏怏离去,临走还说了句,妇女当家墙倒屋塌。众人听了默不作声,大家只是帮忙的,犯不上多生口角,给主家找麻烦。不过也有说这人说话是重了些,但情谊可贵。
那人走远了,老周笑了,说真是日怪了,执事这么多年,头次见到这样的货色,整个就是个半熟么。一干人笑了,各自响起有趣的事情。聊天的兴致一旦被勾起,众人七嘴八舌说开了,唯有憨柱蹲靠在门里,默默地听,像一尊石佛。
冬日天短,梳头洗脸,刚过巳时,天就蒙上了黑衣。雪是在傍晚前停的,下了足足一搾厚,有的地方没到腿腕弯子。雪停了,风却紧了,一阵比一阵紧,没多会就把大地冻得棒棒硬。
苗家的三桌席地早就开始了,四菜一汤的伙食让大伙吃得额头冒汗。这不是小座的席地也让二把刀三东弄出不一般的味道。猪肉白菜炖粉条,那夜,让好几个人窜了稀。一夜跑了几回茅厕,腚冻得生疼,有人逮自己的脸扇,扇完又骂肚子,一点兜不住,活该穷命。扇过骂过后悔过,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却又实实在在怀念大口吃肉的那种感觉,甚至就连做梦都流了口水。
听着前院的嘈杂声,后院的苗褚氏悲从中来,这热闹的场景,男人是再也听不到了。其实,从得病起,男人基本上告别了那种日子。这中间苗家庄零零星星地办过几次红白事,作为资深老执的苗肇庆已经无法从容地走出这个大门去支应场面上的事了。苗家庄的老执们,保长郭修谋理所当然成了总执喜或总老执,可要说最实在的倒数苗肇庆。不止一次,苗肇庆替主家操心费力的同时甚至搭本,当然,事后也都还了。这可不是每个老执所能做到的,就是能做到的也未必愿意去做。若是小来小去的事,苗肇庆就根本不提了。为此,苗家庄的人家以苗肇庆的出席视为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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