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风坡的风带着奇异的黏性,吹在身上不像草原风那样清爽,反倒像浸了水的棉絮,带着草叶腐烂的微腥。我踩着及膝的风草往坡顶走,草叶摩擦裤腿发出“沙沙”的声响,与时枢上风纹的轻鸣奇妙地合拍。阿青给的平安石揣在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传来温润的暖意,像是有只安静的小兽在轻轻呼吸。
离风葬台还有数十步时,坡顶的风突然变了向。原本顺着坡势向下吹的风,竟逆着往上卷,将风草压成一片倒伏的绿浪。风草倒伏的轨迹在地面画出一道无形的界线,界线那头的风葬台隐在朦胧的青光里,石台上的风纹像是活了过来,在光中缓缓流动。
“止步。”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青光中传来,不是通过耳朵听到,而是直接响在脑海里,“非风语者血脉,不得踏过风脉线。”
我停在界线前,时枢突然剧烈震动,“逸”“风”“之”“简”四枚碎片的光芒同时亮起,在身前投射出一道青绿色的光桥,恰好落在风脉线的中央。光桥的纹路与风葬台的风纹同源,显然是时枢在回应老风灵的警示。
“逸风之简的持有者,倒也算半个风的子民。”老风灵的声音缓和了些,青光中缓缓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像是由无数风草纠缠而成,身形佝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三百年了,飞廉那小子说的人,终于来了。”
“您是老风灵?”我试探着问,脚下的光桥微微颤动,似乎在鼓励我迈步。
“算是吧。”老风灵的身影晃了晃,风草构成的手臂指向风葬台中央,那里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风蚀岩,岩上刻着一个残缺的“全”字,“最后一块碎片就在那‘补全石’里,不过想拿它,得先答我三个问题。”
我踏上光桥,风脉线的阻力如同穿过一层薄纱,瞬间消失无踪。站在风葬台前,才发现风蚀岩上的“全”字并非天生残缺,而是被人用风刃刻意削去了下半部分,露出的石质里嵌着无数细小的风晶,在青光中闪烁如星。
“第一个问题,”老风灵的声音带着风草摩擦的沙沙声,“风是什么形状?”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让我愣了愣。回想一路走来见过的风:草原上的风是草浪起伏的弧度,风蚀城的风是石缝中流动的线条,旋风口的风是狂暴旋转的漩涡……我下意识地看向时枢,四枚碎片的光芒突然连成一道弧线,像极了风掠过水面的轨迹。
“风没有固定的形状。”我轻声道,“它入杯则成杯形,入壶则成壶形,遇山则绕,遇海则融,随境而变,因物赋形。”
老风灵的身影晃了晃,青光中泛起涟漪:“还算不蠢。第二个问题,风为何而动?”
这个问题让我想起风伯的话:“风的本质是流动,困住它的从不是墙,是执念。”也想起飞廉残影说的“随风不逐风”。我低头看着脚下的风草,它们被风吹得贴地生长,却在根部积蓄着向上的力量。
“为了连接。”我望着远处的旋风口,那里的风正将落风坡的草籽带向远方,“风把花粉吹向花朵,把种子带向沃土,把消息传给远方的人。它的流动不是漫无目的,是为了让孤立的事物产生联系。”
青光中的风草剧烈晃动起来,像是在激动地颤抖:“第三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你要逸风之简做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响。从雷泽神庙到风蚀城,我一直以为收集碎片是理所当然的使命,却从未想过“为什么”。时枢上的四枚碎片突然变暗,仿佛在等待一个真诚的答案。
我想起避雷谷的篝火,想起风蚀崖的风啸,想起风眼泉中净化的迷风……那些被风连接的瞬间,那些因风而改变的命运。掌心的平安石突然发烫,阿青的笑脸、风伯的叮嘱、飞廉残影的期盼,一一在眼前闪过。
“不是‘我要做什么’。”我握紧时枢,感受着风纹中流动的力量,“是它要做什么。逸风之简的力量属于风,我只是跟着风的轨迹,去完成它该做的事——就像三百年前,飞廉大人让它碎裂,是为了等待一个能理解风的人。”
老风灵的身影突然散开,化作无数风草的种子,乘着风落在风葬台的每一个角落。补全石上的“全”字开始发光,被削去的下半部分竟在青光中重新凝聚,与上半部分合成一个完整的“全”字。随着字形补全,石缝中嵌着的风晶纷纷脱落,在空中聚成一块菱形的碎片——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道流动的风纹,恰好能填补时枢上最后一块空缺。
“好一个‘跟着风的轨迹’。”老风灵的声音带着释然的笑意,散落在风草中的种子开始发芽,嫩绿的芽尖顶着金色的晨光,“飞廉那小子没看错人。这最后一块‘全’字碎片,其实是逸风之简的‘心’,它认主的不是力量,是心境。”
碎片缓缓落入我的掌心,与四枚碎片严丝合缝。时枢爆发出耀眼的青光,五枚碎片在光芒中融合、流转,最终化作一卷流动的风纹,悬浮在半空。风纹上浮现出无数细小的文字,正是飞廉记录的风脉运行之法,每一个字都在风中轻轻颤动,仿佛随时会化作清风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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