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牌在暖脉树的石台上亮了整月,秋分前的某个清晨,牌面突然渗出层薄霜,霜花里浮着无数个半透明的影——有林默在离火涧练剑时扬起的尘,有苏沐雪在藤萝架下拾花瓣的裙角,有脉星坐在归恒树下抽旱烟的侧影,最鲜活的那个是二十年前的阿恒,背着行囊站在西陲的风沙里,手里的暖脉牌被晒得发烫。
阿恒的儿子蹲在石台旁,用指尖扫过霜花。三十岁的青年指腹结着层薄茧,是常年刻牌磨的,触到父亲的影子时突然一顿——那影子里的阿恒正往嘴里塞沙枣,袋口的红绳缠在手腕上,与此刻他手背上的旧伤隐隐重合。“爹当年也在这儿等过花开吗?”他对着霜花轻声问,话音刚落,霜里的影突然动了,青年阿恒从怀里掏出块刻了一半的牌,上面的“守”字笔画生涩,却在霜花里慢慢晕开,与石台上传牌的“新”字连成了线。
西陲的老妪在合果林里晒完最后一筐沙枣干,正要用拐杖挑起行囊,杖头的暖脉牌突然往传牌的方向扯。她低头看时,那半块沙枣核发的芽已经缠上了石台的腿,芽尖顶着朵极小的花,花瓣上印着青年扶她过桥的样子,还有二十年前阿恒接过沙枣袋时的憨笑。“要走啦。”老妪用袖口擦了擦眼角,把花摘下来别在鬓角,“等明年沙枣熟了,让我孙子再给你们捎来。”
阿安女儿领着南疆的孩子们往暖脉树跑,手里举着片刚从缠春藤上摘下的叶。三十三岁的她鬓角那根白丝更显眼了,却在叶尖触到传牌的瞬间,眼里冒出孩子似的光——叶脉里的暖痕正在流动,极北的冰纹石光顺着叶脉往南淌,西陲的沙枣影顺着叶柄往北爬,最后在叶心汇成滴小小的露,落在传牌上,竟砸出个浅坑,坑里慢慢长出根细红绳,一头系着脉星的旱烟袋,一头缠着儿子的刻刀。
“这是太爷爷在教弟弟刻牌呢。”最小的南疆孩子突然拍手,红绳果然缠着刻刀往传牌上落,在“新”字旁边刻出个歪歪扭扭的“续”,像孩子跟着大人学写字。阿安女儿把这片叶夹进《暖脉记》,发现昨夜抄的极北冰花故事旁,多了行烟袋灰写的字:“冰里的暖,要慢慢熬。”是脉星的笔迹,墨迹里还混着点沙枣的碎渣,像刚从烟袋里抖出来的。
阿恒坐在石台旁的石头上,看儿子用布擦拭传牌上的霜。五十四岁的他咳嗽声比往常重了些,却在看见霜花里自己年轻时的影时,突然笑出了声。那时的他总嫌脉星的叮嘱太啰嗦,背着行囊往极北走时,故意把老人塞的暖炉扔在炕上,结果在冰原上冻得缩成一团,最后还是靠着怀里脉星偷偷塞的沙枣核才撑到暖脉苗旁。此刻传牌上的霜花正在融化,青年阿恒扔暖炉的影慢慢淡去,浮现出脉星捡回暖炉时的背影,驼着背往炕里塞,嘴里还嘟囔着“这孩子,总不让人省心”。
“爹那时候可比我犟。”儿子的声音带着笑,手里的布突然被传牌吸住,牌面的手印正在往他掌心渗,林默的虎口印在他掌根烙下道浅纹,苏沐雪的指腹纹在他指尖缠出个小圈,脉星的掌根痕在他掌心拓出个暖痕。青年突然红了眼眶,他想起三年前在西陲沙暴里,意识模糊间,仿佛有无数双手在托着他,现在才明白,那不是幻觉。
从东海来的渔女儿子抱着块新刻的暖脉牌往暖脉树跑,牌上的“归”字还带着海的咸。他说昨夜梦见母亲站在船头,手里举着块发光的牌,说要把东海的暖痕刻在传牌上。“娘说这牌要对着传牌晒三天,才能长出海的纹。”青年把牌放在石台上,传牌果然发亮,在东海暖脉牌上拓出个浅印,印里慢慢浮出艘小小的船,船上的渔女正往暖脉树的方向望,帆上的“归”字被风吹得猎猎响。
入秋后的第一场风带着凉意,合果林的灌木开始落叶。阿恒的儿子往传牌旁的土里埋新采的漫宇花籽,指尖刚触到土,就觉有什么东西往指缝里钻——是合果的根须,缠着他的暖脉牌绳往深处扎,根须上的绒毛沾着极北的冰碴、西陲的沙粒、东海的海盐,像把所有远方的暖都缠成了团。
“这些根须会顺着传牌长到所有有暖脉苗的地方吗?”儿子的声音带着期待,传牌突然发出嗡鸣,牌面浮现出张巨大的网,网眼里全是暖脉苗的影,极北的冰缝里、西陲的沙窝中、东海的礁石旁,每株苗的根都缠着根红绳,绳头全系在传牌上,像无数个孩子牵着母亲的手。
阿安女儿在合果林的棚下给孩子们烤合果仁,极北那面的仁烤出了冰纹的香,西陲那面的仁烤出了沙枣的甜,混在一起嚼,竟尝出了点阿恒母亲当年做的桂花羹味。她突然想起小时候趴在奶奶膝头,看她往羹里撒漫宇花粉,说“这花呀,能把所有的味都串成一家亲”。此刻棚外的缠春藤突然往棚里钻,藤上的花苞正在开放,每朵花里都裹着个小勺子,勺里盛着点桂花羹,南疆的孩子们舀着吃,笑说“比山泉水还甜”。
秋分那天,传牌突然剧烈地颤动,牌面的手印全浮了起来,在暖脉树的上空织成个巨大的“脉”字。林默的剑穗缠着“脉”字的撇,苏沐雪的藤萝绕着“脉”字的捺,脉星的红绳系着“脉”字的点,最后都融进阿恒儿子的掌纹,在字的中心拓出个新鲜的暖痕,像把所有的旧影都缠在了新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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