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的寒气压得暖脉树的枝桠低低垂着,枝头的积雪时不时“噗”地落下一团,砸在跟脉苗周围的冻土上,溅起细碎的雪沫。可就在这片素白里,昨夜裂开的冻土缝里,嫩白的新芽已顶破半寸厚的雪,芽尖泛着点淡绿,像谁在雪地里点了颗会呼吸的星。小孙子趴在雪地上,鼻尖几乎贴着芽尖,呼出的白气在芽上凝成薄霜,又被他用呵气一点点吹化,嘴里念叨着“别怕,我给你挡风”,棉袍的袖口沾着雪,冻得硬邦邦的,却顾不上拍。
“爷爷你看!它在抖雪呢!”十岁的孩子指尖轻轻碰了碰芽尖,嫩芽立刻颤了颤,把顶端的雪抖落在冻土上,露出更亮的绿。他从怀里掏出块西陲的沙枣木片,是老妪的孙子托商队捎来的,木片上刻着个“安”字,此刻被他垫在芽根的雪窝里,“娘说沙枣木抗冻,能给新魂当小棉袄”。阿恒望着那抹在雪地里倔强的绿,突然想起脉星在雪天给新芽盖松针的模样,老人总说“新魂破雪时最娇,得像护着刚出生的娃,一点寒都不能沾”。那时他嫌松针扎手,此刻看着孩子把自己的棉手套脱下来罩在芽上,才懂所谓守护,原是让缠根在冻土下攒足了暖,让旧岁的痕在雪地里搭好了窝,等新魂钻出来时,哪怕风雪再大,都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护着,说“别怕,慢慢长”。
传牌石座被积雪埋了大半,“新”字浪冲木牌只露出个顶,牌面的海盐腥混着松针的香漫开来,极北的冰融水顺着木纹往牌底渗,在雪地里画出道细痕,像条引着新魂往牌上爬的路。儿子蹲在牌旁,往雪地里插竹片,竹片上缠着极北的冰纹布、西陲的沙枣绳、东海的贝壳丝、南疆的红土纱,布面上绣的暖脉树影已被雪水浸得发皱,像老人脸上的皱纹。“山民说这叫‘护岁安’,”他把青阳镇的黑土往竹片根部培,土粒落在雪上,烫出一个个小坑,“让缠根的暖顺着竹片往雪上冒,新魂长到哪,暖意就护到哪,让旧岁的安,都变成新年的稳。”
风突然卷着雪团扑过来,竹片却纹丝不动——是缠根在土里牢牢拽着。阿恒想起四十多年前在南疆红土坡,山民把竹片插进冻硬的土里,说“竹片能把根的劲传到雪上,就像念想能把暖传到日子里”。那时他看着竹片在风雪里挺直的腰,总觉得是奇迹,此刻看着儿子往竹片间塞暖脉树的枯叶,才懂所谓岁安,原是缠根在土里扎得深,新魂在雪上站得稳,像浪冲木牌在雪地里露的顶,不管雪下得多厚,都有股劲在说“我在呢”。
打谷场的草棚下,阿安女儿领着孩子们用雪捏“暖安灯”。她的粗布衫前襟沾着雪水,冻成了硬壳,手里的雪团刚捏出灯盏的形状,指尖就冻得发紫,却在灯芯处埋了粒续脉花种,说“要让新魂知道,雪再冷,也冻不住要发芽的心”。“这灯要摆在跟脉苗四周,”三十九岁的她往灯盏里撒合心果粉,鬓角的白丝上凝着霜花,“极北的冰纹布做灯罩,西陲的沙枣油当灯油,东海的贝壳片做灯座,南疆的红土泥封边,最后用咱们青阳镇的棉线做灯芯,说这样夜里的雪光映着灯,就像无数双眼睛在守着新魂,让它安安稳稳往高长。”最小的南疆娃突然指着灯芯喊:“姐姐你看!种在动!”果然,续脉花种在合心果粉里微微鼓,像要顶破雪壳,往灯外的新魂处钻。
西陲的商队在冬至这天送来了消息,老妪的孙子在荒原深处建起了新的暖脉桩,桩旁的跟脉苗已顶着雪冒出了新芽,芽尖缠着从青阳镇带去的红绳,绳尾系着块青阳镇的黑土块,说“土块里的缠根往南长,荒原的新魂往北伸,总有天能在半道接上,把岁安传到两头去”。商队的小伙计往跟脉苗的缠根处撒沙枣粉,粉落在雪上,立刻化出一个个小坑,“他托我带句话,说荒原的雪再大,只要想着根在南边牵着,新魂就敢往出钻”。
沙枣粉刚触到冻土,跟脉苗的西陲缠根突然往商队来的方向窜,根须顶着雪往粉里钻,像在贪婪地吸着故乡的味。传牌的光顺着缠根往荒原的方向飘,雪雾里突然浮出个模糊的影:老妪的孙子蹲在荒原的暖脉桩旁,往新魂上盖松针,嘴里念叨着“快点长,长到能看见青阳镇的暖安灯”,他的棉袍上沾着雪,像裹了层银,却把脸贴在芽尖上,呵出的白气在芽上凝成了霜,又被他用手轻轻擦掉。阿恒想起老妪总说“人在哪,根就往哪长,新魂就往哪钻”,此刻看着沙枣粉在雪上化的坑,才懂所谓牵挂,不过是你往我这撒把粉,我往你那伸根须,把荒原的雪、青阳镇的灯,都揉进新魂的绿里,说“我想着你呢”。
傍晚的夕阳把雪染成了金红,跟脉苗的新魂在霞光里挺得更直,护芽筐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老长,像个张开的臂弯。阿恒坐在火塘边,看儿子往新魂周围的雪上浇温酒,酒液渗进冻土,冒出丝丝白汽,缠根立刻往汽处钻,像在给新魂暖脚。“山民说这叫‘融雪暖’,”他往酒汽里撒合心果核,“让岁酒的甜顺着根往新魂那爬,把雪的冷都融成水,好让新魂喝饱了,开春就使劲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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