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的最后一场雪落得绵密,像给青阳镇盖了层厚厚的棉絮。暖脉树的枝桠上积着雪,却压不住跟脉苗的生机——新魂已长到近尺高,四片圆叶在雪光里泛着油绿,叶背的暖痕与念丝织成的岁绸缠在一块儿,红与绿交映,像块被阳光晒化一角的冬毯。小孙子抱着个布包蹲在苗旁,包里是他攒了整月的“春物”:极北的冰融水冻成的小冰块、西陲的沙枣花苞、东海的海藻嫩芽、南疆的红土块,还有青阳镇刚冒头的荠菜,被他用岁绸的边角料裹着,说“要让岁绸把新盼裹严实了,等开春就炸出满世界的绿”。
“爷爷你闻!沙枣花苞有香味!”十岁的孩子把鼻尖凑向布包,被沙枣的甜香呛得打了个喷嚏,喷出的白气落在岁绸上,烫出个小小的湿痕。他往新魂根须处埋了块冰融水冻的小冰块,冰块上用指甲刻着个“春”字,说“要让它慢慢化,把春的信往土里送,让缠根先醒过来”。棉靴底沾着的红土粒蹭在雪上,画出星星点点的红,像撒了把春天的种子。阿恒望着那片被布包捂得发暖的岁绸,突然想起脉星在大寒这天往岁绸里塞荠菜的模样,老人总说“冬最深的时候,新盼就得裹在最暖的地方,像母鸡孵蛋,一点寒都不能漏”。那时他嫌布包捂得慌,偷偷掀开过,结果荠菜冻得发黑,此刻看着孩子把自己的棉帽摘下来盖在布包上,才懂所谓新盼,原是让岁绸裹着旧岁的暖,让远念当棉被,把冰的冷、雪的寒、等的焦,都捂成春的芽,等开冻时,顶破的不仅是冻土,还有所有藏在心底的盼,说“春天要来了”。
传牌石座旁的“绸”字浪冲木牌被岁绸缠得更紧了,牌面的浪腥混着沙枣的甜气漫开来,极北的冰融水顺着岁绸的纹路往牌底渗,在“绸”字的笔画里凝成细珠,像谁用指尖蘸着春信写了个模糊的“生”。儿子蹲在牌旁,往岁绸的缝隙里塞麻纸,纸上画着各地的春景:极北的冰融河、西陲的沙枣花、东海的归帆、南疆的红土雨,是他凭着记忆画的,线条被风吹得发皱,像春天抽芽的枝。“山民说这叫‘孕春声’,”他把青阳镇的黑土往岁绸根部培,土粒落在雪上,烫出一个个小坑,“让远念的暖顺着麻纸往土里钻,等春声发出来,新魂长到哪,声就传到哪,像支曲子,把冬的寂都唱成春的闹。”
风突然卷着雪沫扑过来,岁绸却没散,反而鼓得更圆了——是裹在里面的新盼在悄悄发胀。阿恒想起四十多年前在南疆红土坡,山民把春种裹在旧绸里埋进冻土,说“绸能保气,把春的劲锁在里面,等天暖了,一冒头就是泼天的绿”。那时他看着绸包在雪地里鼓出的小丘,总觉得是妄念,此刻看着儿子往岁绸上撒续脉花的种,才懂所谓春声,原是让岁绸在雪下捂得严,让新魂在土里攒足劲,像脉星藏在灶膛里的火种,哪怕雪下得再厚,只要扒开土,就能听见那些藏在根里的声,说“我要发芽了”。
打谷场的草棚下,阿安女儿领着孩子们用岁绸缝“春信袋”。她的粗布衫袖口补着块东海的贝壳布,布上绣的海浪纹已被岁月磨得淡了,却在春种的映衬下显出湿润的光。“这袋要缝得像只小布船,”三十九岁的她往袋里装极北的冰融水冻的碎冰,鬓角的白丝上凝着霜花,“极北的冰纹布做船底,西陲的沙枣纤维当船缆,东海的贝壳片做船帆,南疆的红土泥封袋口,最后用咱们青阳镇的岁绸做船身,说这样春信顺着河往远漂,就能把新盼送到每个等春的地方去。”最小的南疆娃突然指着袋口喊:“姑姑你看!泥在裂!”果然,红土泥被袋里的暖意烘得发脆,竟裂开道细缝,像春信要往外钻。
西陲的商队在立春前捎来消息,老妪的孙子在荒原上搭的暖脉棚已备好了春种,棚梁上挂着从青阳镇带去的岁绸,绸上的暖痕被风吹得发淡,却在日头下泛着光,说“荒原的雪一化,就把种撒下去,让苗往南长,等着跟青阳镇的新魂碰头”。商队的小伙计往岁绸里塞沙枣花粉,粉落在绸上,立刻洇出片淡金,“他托我带句话,说夜里听见棚下的土在响,准是春声在跟咱打招呼呢”。
沙枣花粉刚沾着岁绸,跟脉苗的西陲枝突然往商队来的方向弯,枝梢的沙枣核串轻轻敲着绸面,发出“笃笃”的响,像在跟荒原的春信对暗号。传牌的光顺着枝桠往荒原的方向飘,雪雾里突然浮出个模糊的影:老妪的孙子蹲在暖脉棚下,往岁绸包里塞沙枣种,嘴里念叨着“再等等,过了这阵寒,咱就往南长”,他的棉袍上结着冰,却把耳朵贴在绸包上,像在听里面春声的动静。阿恒想起老妪总说“春信不分远近,只要心盼着,隔着千里雪,也能听着同个声”,此刻看着沙枣花粉在岁绸上化的金,才懂所谓牵挂,不过是你往我这寄花粉,我往你那送春种,把荒原的风、青阳镇的雪都揉进岁绸里,说“我听见你的春声了”。
傍晚的雪停了,夕阳把岁绸染成了橙红,跟脉苗的新魂在暮色里像支举着的小绿旗,岁绸包裹的布包在雪地上鼓出个圆丘,像只卧着的春兽。阿恒坐在火塘边,看儿子往岁绸周围的雪上浇温酒,酒液渗进冻土,冒出丝丝白汽,缠根立刻往汽处钻,像在给新盼暖脚。“山民说这叫‘催新萌’,”他往酒汽里撒合心果核,“让旧岁的酒劲催着春的劲,等冰化了,新盼一冒头就是冲天的劲,把冬的懒都赶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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