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宫方才一番剖析,精准地剖开了汉室溃烂的疮痈,指出了四大危机,也提出了利用何进与宦官火并、趁机掌控局面的策略。这已然显示了他过人的才智和胆识。
刘辩听得心潮起伏,豁然开朗,由衷赞道:“先生之言,真如拨云见日!能得先生辅佐,实乃天不亡我汉室!”他激动之下,甚至对陈宫行了一礼。
陈宫连忙避让,口中称道:“陛下折煞臣了!此乃臣之本分。”在他锐利的目光深处,却仍残留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审视和疑虑。
计划虽好,但执行起来难如登天。最关键的一环,在于眼前这位少年天子。
他真的有能力,有魄力,有足够的手段去执行这个刀尖跳舞的计划吗?
他对自己说的“必须掌握吕布”、“必须争取清流”、“必须关键时刻站出来”,真的理解其中的凶险和所需的决断吗?
还是仅仅因为恐惧而病急乱投医,听到一个计划便觉得抓住了救命稻草?
陈宫沉吟片刻,决定再进一步试探。他需要确认,自己效忠的,是否真的是一位值得辅佐的明主,而非一个即将被巨浪吞噬的懵懂少年。
“陛下,”陈宫语气转为更加深沉,“方才臣所言,不过是对眼下危局的应对之策,或可解燃眉之急。
然则,即便此番侥幸成功,铲除何进,诛灭宦官,暂退董卓,陛下可知我大汉天下,最深之痼疾何在?
若不能根除此疾,今日除去何进,明日又有王进、李进;今日诛杀十常侍,明日又有新常侍。
天下纷乱,循环往复,永无宁日。陛下可知,根源究竟在何处?”
这个问题,远比分析当前局势更加深刻,更加致命!直指东汉王朝灭亡的根本原因!
刘辩闻言,心中猛地一震。他抬起头,迎上陈宫那探究的、甚至带有一丝挑战意味的目光。
他明白了。这是陈宫最后的考校。不仅仅考校他的智慧,更考校他的见识,他的格局,他是否真正看到了这个时代最核心的矛盾。
若是原来的刘辩,恐怕只能茫然无措。但此刻的刘辩,身体里是一个来自后世、熟读史书的灵魂。他对东汉灭亡的根源,有着超越时代的认知。
暖阁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刘辩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踱步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外面沉沉的、没有星光的夜幕,仿佛在眺望这片饱经苦难的华夏大地。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沉重和穿透力:
“先生此问,方是真正掘到了我大汉的根子上了。”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看向陈宫:“朕以为,天下大乱之根源,不在外戚,不在宦官,甚至不在权臣豪强。此辈皆乃表象,如人体之痈疮,割之复生,因其病根深种于五脏六腑!”
陈宫眼神一凝,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请陛下明示!”
刘辩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其根,一在土地兼并,流民百万!豪强地主巧取豪夺,侵吞民田,无数百姓失地破产,沦为流民佃户,饥寒交迫,怨气冲天。
黄巾之乱,岂是张角一人所能煽动?实乃百万流民求生无路,泄愤之举!此乃天下动荡之土壤!”
陈宫瞳孔骤然收缩!皇帝竟然能看到这一层?!这通常是那些深知民间疾苦的能吏或者反思历史的大家才会洞察的根源!他一个深宫少年,如何得知?!
刘辩不等他消化,继续道,语气愈发沉痛:“其根,二在察举制度崩坏,仕途被垄断!举孝廉,已成世家大族互相吹捧、安插亲信之游戏。
寒门士子纵有管仲乐毅之才,亦难有出头之日。如先生这般大才,若非朕偶然知之,岂不也要埋没于中牟小县?
朝廷失去吸纳天下英才之途径,犹如人体血脉淤塞,岂能不亡?”
轰!这番话,如同惊雷,狠狠劈在陈宫心头!瞬间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痛楚和愤懑!
他陈宫空有才华,却因出身寒门,蹉跎至今,不正是这腐朽制度活生生的写照吗?!少年天子竟看得如此透彻,如此一针见血!
刘辩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冰冷的绝望和一种不甘的愤怒:“其根,三在中央权威丧尽,地方尾大不掉!刺史州牧,权重一方,拥兵自重,渐成割据之势。
朝廷政令不出洛阳,天子威仪不及州郡。如此天下,岂能不大乱?
董卓、丁原之患,非是其人天生反骨,实乃制度纵容、朝廷自取其祸也!”
“土地兼并,流民失所,乃乱之土壤;察举崩坏,人才壅塞,乃乱之根源;中央失威,地方割据,乃乱之表象!”刘辩总结道,目光灼灼地看向已经彻底呆住的陈宫,
“三者叠加,方使我大汉四百年江山,病入膏肓,摇摇欲坠!外戚、宦官、权臣,不过是在这即将崩塌的朽木之上,疯狂啃噬的最后蛆虫罢了!”
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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