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青溪镇有个老规矩,筷子用够十年就得好生收着,不能随便扔。说是老筷子沾了人气,说不定能养出灵性来。这话我以前只当是老人哄孩子,直到亲眼见了陈老木家的那双筷子——哦不,现在该叫它双儿了。
陈老木是镇上的老木匠,专做木筷。别人做筷子图快,他偏不。选料得是三年以上的老楠木,还得是向阳坡的,说是阴坡的木头“气闷”,做出来的筷子发沉。下料前要先把木头在屋檐下晾足半年,去了潮气才肯动刀。削坯子不用刨子,全凭一把小刻刀慢慢修,说是这样能让木头“顺气”。最后还得用茶油擦三遍,晾三天,说是让筷子“透透气”。就这么折腾下来,他做的筷子摸着温润,夹菜不打滑,连夹滑溜溜的卤蛋都稳稳当当。
陈老木五十出头,老伴走得早,儿女在城里定居,家里就他一个人。他那间木匠铺在后街,门口总摆着个竹筐,里面是做好的筷子,十双一捆,用红绳系着。筐边贴了张纸条:“一双筷子,两穗稻子,或三个鸡蛋换。”镇上人都爱来换,一来二去,铺子里倒比别家热闹。
出事那年是陈老木做木匠的第三十个年头。入秋那天,他翻出了一捆旧筷子,是他刚学手艺时做的头批活计,算算正好十年。按规矩该收进樟木箱,可他摩挲着筷子上的包浆——那包浆亮得像抹了蜜,纹路里都透着温润——忽然舍不得了。
“留着吧,”他对着筷子念叨,“跟了我十年,也算老伙计了。”
他把这双筷子单独摆在灶头的筷筒里,紧挨着新做的筷子。打这天起,怪事就开始了。
先是陈老木发现,早上醒来看见灶台上的碗总摆得整整齐齐。他明明记得头天晚上喝完粥,碗随手搁在案上了。再后来,他切菜时不小心掉了片姜,弯腰去捡的功夫,姜片自己“骨碌”滚回了菜板。最奇的是有回他感冒,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想倒杯热水,刚走到桌边,茶壶自己“咕嘟”一声,往杯子里倒了半杯温水——不多不少,正好是他平常喝的量。
陈老木是个实诚人,一开始以为是自己老糊涂了,直到那天半夜。
他起夜,借着月光看见灶头有团白影在动。走近了才看清,是那双旧筷子自己立在案上,正用尖尖头拨弄着油瓶。油瓶一晃,滴了两滴茶油在新做的筷子上——那是他白天忘了上油的活计。
陈老木吓得后退半步,撞翻了旁边的小板凳。白影“嗖”地缩成一团,“当啷”掉回筷筒里,再没动静。
第二天一早,陈老木攥着那双筷子直哆嗦。筷子还是老样子,楠木的颜色深了些,尾端刻的小梅花被磨得只剩个浅印子,可他瞅着,总觉得那梅花像是比昨天清晰了点。
“是你夜里帮我上的油?”他试探着问。
筷子没动。
“姜片也是你推回来的?”
还是没动。
陈老木叹了口气,把筷子放回筷筒:“要是真有灵性,就别吓我这老头子。往后……往后就当多了个伴儿。”
这话刚说完,筷筒里“咔嗒”响了一声,那双筷子自己挪了挪,给旁边的新筷子让了个位置。
打这天起,陈老木就把这双筷子当孩子待。吃饭时给它摆个正经位置,喝了酒就对着筷子唠嗑,说年轻时跟老伴怎么认识的,说儿子小时候偷拿他的刻刀划了桌子,被他追着打了三条街。
有回他说漏嘴,说年轻时最爱吃桂花糕,可惜现在牙口不好,咬不动了。转天早上,灶台上竟摆着块软乎乎的桂花糕,上面还沾着点木屑——准是那小家伙从隔壁糕点铺“借”来的。陈老木又气又笑,拿着糕点去给王掌柜付了钱,回来对着筷筒说:“想吃跟我说,别偷偷摸摸的,咱做人——哦不,做筷子也得光明正大。”
筷筒里“咔嗒”响了两声,像是在应承。
陈老木给它起了个名,叫双儿。因为是一双筷子,也因为老伴生前总说:“筷子得成双,人才不孤单。”
双儿慢慢不满足于只在夜里活动了。白天陈老木做活时,它就躺在旁边的竹篮里,偶尔“骨碌”滚到刨花堆里,把自己埋起来。陈老木刨木头时,它会悄悄探出个头,等刨花飞起来,就用尖尖头去勾,勾到一片就“啪”地拍在案上,像是在邀功。
有回镇上的孩子来换筷子,看见竹篮里的筷子自己动,吓得直哭。陈老木赶紧把双儿塞进怀里,哄孩子说:“是风刮的,你看这窗户没关严。”等孩子走了,他掏出筷子:“你呀,就不能安生点?”双儿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像是撒娇。
双儿不光调皮,还护着陈老木。
镇上有个王二,开了家杂货铺,也卖筷子。他的筷子是机器压的,又薄又脆,夹块肥肉都能断。可他嘴甜,总说陈老木的筷子贵,“一把破木头子儿,值当换两穗稻子?”背地里还偷偷往陈老木的竹筐里塞过虫蛀的木头渣,想坏他名声。
那天陈老木去赶集,王二又来铺子里转悠。他瞅着案上摆着的新筷子,伸手就想掰断两根——他总说陈老木的筷子看着结实,其实是“唬人”。手刚碰到筷子,就听见“啪”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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