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生们扛着笛子去了河边。龙舟一入水,后生们就等着听笛声起,可那吹笛的后生憋红了脸,怎么吹都只出“呜呜”的怪响,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邪门了!”后生们急得直跺脚。对岸的邻村已经开始吹号子,龙舟都快划出半里地了。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河边的竹林,竹叶“沙沙”作响,竟和着水波的节奏,飘出段《龙船调》来。那调子比王老爹吹得更活泛,高低起伏像在浪尖上跳舞,听着就让人浑身是劲。
“是王老爹的调子!”有后生喊起来。众人抬头望去,只见竹林边的柳树上,不知何时落了只绿羽小鸟,正歪着头“啾啾”叫,叫声里竟带着笛音的清越。
“管他是谁,划!”鼓手一擂鼓,后生们跟着那竹笛声的节奏,桨叶翻飞,龙舟像支离弦的箭,“嗖嗖”往前冲。邻村的人正纳闷他们怎么突然有了劲,就见云栖坞的龙舟“蹭”地超过去,第一个撞线。
岸上的人欢呼起来,王老爹坐在竹椅上,眯着眼睛笑。他听见那笛声里有自己的影子,又比自己多了点什么——像是春雨打在竹叶上的轻快,又像是山风穿过竹林的自在。
竹林深处,笛儿捂着嘴直乐。方才她见后生吹不出调,急得附在柳树上,借着风声吹了整首曲子,没想到竟真帮了忙。她正得意,忽然听见王老爹在跟村长说:“我那笛子啊,怕是真成精了。”
笛儿吓得一缩脖子,转身钻进竹丛深处。阳光穿过叶隙,在她身后洒下一串晃动的光斑,像谁撒了把碎金子。
入秋时,云栖坞来了个戏班,要在祠堂唱三天大戏。班里的笛师是个尖嗓子的年轻人,吹笛子总带着股火气,《夜深沉》吹得像赶蚊子,听得笛儿直皱眉。
“这哪是吹笛,是在跟笛子打架呢。”她蹲在祠堂梁上,看着那年轻人把笛子吹得“吱呀”响,忍不住偷偷用气一推。那笛子“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晦气!”年轻人骂骂咧咧,戏班班主急得直转圈,“这可咋整?没笛师没法开戏啊!”
台下的村民也跟着起哄,王老爹坐在第一排,摸着膝盖叹气:“要是我这老骨头还能动弹……”
话音刚落,祠堂外忽然飘来阵笛音。那声音先是低低的,像月光漫过青石板,慢慢转高,如黄莺出谷,正是《夜深沉》的调子,却比戏班笛师吹得婉转十倍,听得人心里又酸又软。
“哪来的笛声?”众人四处张望,只见祠堂门口的竹影里,仿佛有个绿衫人影,手里横着支竹笛,笛声就从那里飘出来。可再定睛一看,又只剩风吹竹叶,沙沙作响。
“是王老爹的竹笛!”有眼尖的喊道。只见王老爹放在脚边的竹笛,不知何时自己立了起来,笛孔里正往外冒淡淡的白气,那笛声正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神了!”村民们啧啧称奇,戏班班主赶紧喊:“开锣!就跟着这笛声唱!”
锣鼓一响,旦角踩着笛音登场,一板一眼唱得格外入戏。那笛声也懂戏,该扬时如飞瀑流泉,该抑时似私语呢喃,连戏班的老艺人都点头:“这笛音通人性啊。”
王老爹坐在台下,看着自己的竹笛在地上轻轻晃动,眼眶慢慢红了。他忽然想起那个绿衫小姑娘,想起房梁上的竹叶声,想起裂缝自己愈合的竹笛——原来不是老眼昏花,是他的老伙计真的成了精,还在陪着他呢。
戏散后,王老爹把竹笛捧回家,用红布仔细包好,放在床头。夜里,他听见竹楼外有轻轻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窗下徘徊。
“进来吧。”王老爹对着窗外说,“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给你倒杯热茶。”
窗外的脚步声停了停,一缕青雾溜进来,慢慢凝成笛儿的样子。她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你……你不害怕吗?”
“怕啥?”王老爹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了花,“你帮我修笛子,帮村里赢龙舟,还帮戏班救场,是个好精怪。”他从抽屉里拿出块桂花糕,“刚蒸的,尝尝?”
笛儿惊讶地抬起头,见王老爹眼里只有温和,没有半分嫌弃,忽然鼻子一酸,拿起桂花糕小口咬着,甜香混着水汽,在舌尖慢慢化开。
“我叫笛儿。”她小声说。
“好名字。”王老爹点点头,“以后别躲着了,想听笛就光明正大地听,我教你吹。”
从那以后,竹楼里多了个绿衫身影。王老爹教笛儿按孔换气,笛儿就帮他捶背揉腿,晒在院里的草药总被她用灵气催得绿油油的。有时王老爹吹到一半忘了调子,笛儿就用气轻轻吹他的耳朵,提醒他下一个音符,两人一老一小,倒像亲爷孙。
冬日里下了场大雪,竹楼的屋檐下挂着冰棱,王老爹却犯了喘,躺床上起不来。笛儿急得团团转,想起老竹精说过,百年竹心熬汤能治风寒,便瞒着王老爹,从自己化形的竹根上,生生折了段嫩芯。
“傻丫头,你这是干啥!”王老爹见她捧着带血的竹芯进来,气得直拍床板,“这是要耗你的修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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