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您坐好!”车夫响亮地应了一声,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随即攥紧车把,弓起腰身,脚下发力,黄包车便轻快地向前滑去,直直地奔向永和旅馆的方向。车轮碾过不甚平整的路面,发出轻微的颠簸声。柳昊端坐在车上,身体随着车身的晃动微微起伏,心绪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难以平静。他紧抿着嘴唇,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街道两旁匆匆掠过的昏暗景象,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心头:他们都过来了吗?这一路可还顺利?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他的眼神在昏暗中闪烁,仿佛在浓重的夜色里徒劳地搜寻着一丝能让人安心的光亮。
当旅馆那熟悉的轮廓在视野中逐渐清晰起来,眼看就要到门口时,柳昊的目光猛地一凝。他看见周玉海正领着一个人往里走,那人头戴一顶深色礼帽,肩上赫然扛着一架用布套罩着的方盒子相机!柳昊悬了一路的心,像块沉重的石头终于落了地,重重地砸回胸腔里。他几乎是无声地长长吁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也松懈下来,暗自庆幸:好,人到了,这一步总算是顺利迈过去了。
如果不是这次出其不意的行动,那些狂妄的鬼子们,恐怕做梦也想不到,竟有人胆大包天到敢成建制地冒充他们,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混进城里来。一股混杂着自豪与苦涩的情绪在柳昊胸中翻涌。自豪于计划的惊险与成功,无奈于这乱世中的步步惊心。不过,此行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这照相的点子,以后倒是可以当作一个出其不意的“杀手锏”来用了。唉,有得必有失,过哪山砍哪柴,办法总比困难多。他在心中默默咀嚼着这些老话,给自己打气,眼神里那份固有的忧虑,渐渐被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和不易察觉的乐观所取代。
距离旅馆大门还有约摸五十米,柳昊便出声叫停了车夫:“师傅,就这儿吧。”他从怀里摸索出一块大洋递过去——身上也只有这个了。车夫双手接过,脸上立刻堆满了感激的笑,连连弯腰致谢,这才心满意足地拉着空车,哼着小调消失在街角。柳昊跳下车,迅速而警惕地扫视四周。夜色已浓,街道上行人绝迹,一片寂静。他不再耽搁,快步走到旅馆紧闭的大门前,身形一闪,便敏捷地推门钻了进去。
一进到旅馆略显昏暗的大堂,柳昊的目光便锁定了目标。那个照相师傅正手脚麻利地在靠墙的位置扯开一张略显粗糙的白色背景布,正往墙上固定。柳昊不动声色地朝旁边一个机灵的伙计抬了抬下巴,又用眼神锐利地瞟了一眼大门的方向。伙计心领神会,立刻小跑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大门合拢、闩好。
柳昊这才将视线投向饭堂。里面鸦雀无声,四大张桌子坐满了穿着倭国军服的士兵,所有人都在埋头吃饭,连咀嚼的声音都刻意压低了。柳昊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些士兵的纪律性,确实透着一股刻板而严苛的味道。但他随即警醒,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柳昊大步走进饭堂,迎上几道投来的目光。他立刻抬起一只手,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清晰而有力的“噤声”手势。同时,他另一只手指向大堂照相的方向,配合着简洁而带有指令性的肢体语言,用流利的倭语低声说道:“保持安静。按顺序去照相。照完相的,立刻到楼上指定的房间休息,不得喧哗,不得随意走动。”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低沉而富有穿透力,仿佛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清晰地传递到每个士兵耳中。
不一会儿,已有几个“吃饱”的士兵默默起身,走向大堂。他们显然从未接触过照相这东西,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照相师傅见人过来,赶紧堆起笑脸,对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士兵”比划着,用带着口音的中文热情招呼:“太君,请坐这里!坐直了,看这儿!”尽管语言不通,但他夸张而明确的肢体动作——指凳子、比划坐姿、指着镜头——足以让这些“鬼子兵”明白他的意思。
柳昊不动声色地将周玉海拉到角落的阴影里,用低得几乎只剩下气音的声音,语速极快却清晰地交代:“你告诉照相的,就说皇军有紧急的特别行动任务,这些照片必须马上冲洗出来,刻不容缓。等他照完像,你亲自跟着他去暗房,看着他当面冲洗。记住,两寸的、一寸的照片,各要二十张!冲洗完成后,务必将所有底片一张不落地全部拿回来!钱要给足,让他觉得这是一笔值得冒险的‘大买卖’。最后……”柳昊的眼神变得格外锐利,做了一个隐蔽而有力的下切手势,“……给他后颈来一下,让他安安稳稳睡上一夜。这种人,只要钱给够了,又没伤他性命,醒来后多半会自认倒霉,绝不会去自找麻烦。”他的声音虽轻,却字字千钧,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种掌控全局的神秘力量。
“明白!”周玉海眼神一凛,重重点头,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疑问或犹豫。他的眼神坚定地与柳昊交汇了一下,那目光中传递出的不仅是服从,更是一种无需言表的信任和保证——这件事,他定会办得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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