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峰顶,风似乎都停滞了。林青阳手中那封薄薄的信纸,此刻却仿佛重逾千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颤抖着,逐字逐句地读着上面那似乎以鲜血和生命写就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若有仁人义士得见此书,吾乃悬镜司百户张骏,今以此残命、满腔热血,泣告天下!”
“约莫数月前,上峰突下密令,命卑职率麾下弟兄,于京师内外及周边州县,‘征集’十二岁以下幼童,言称选拔良才,充作暗桩密探,以为国用。此等事,司内以往并非没有,卑职虽觉对稚子下手有伤天和,然上命难违,司规如山,初时只得依令而行,只挑些无依无靠的流浪孤儿、或是贫苦人家难以养活的孩子下手,心中尚存一丝侥幸,或真是为国选材,虽手段阴损,总归……总归还在‘规矩’之内。”
“然,噩梦自此始!所需孩童数量与日俱增,几近疯狂!初时一月不过二三十人,后来竟需上百!且催促日急!吾与手下弟兄皆觉蹊跷,若训死士暗桩,何须如此数目?何须如此急切?心中不安日甚。”
“直至月余前,吾等交付一批孩童后,假意奉命撤离,实则心有不甘,潜藏于交接之地远处密林,欲窥究竟……孰料……孰料竟目睹禽兽不如之暴行!那些孩童被驱至一处临时搭建、守卫森严的棚厂内,竟……竟如同待宰猪羊般,被数名身着黑袍、面覆恶鬼面具的刽子手,以诡异手法……屠宰!他们……他们精准地剜取孩童尚在微微跳动的心脏,并……并凿开眉心,取走某种……某种似有莹光的骨殖!尸身则被如同垃圾般抛入早已挖好的深坑,以石灰掩埋,无声无息,仿佛从未存在于这世间!”
“吾与弟兄们当时骇得魂飞魄散,几欲呕吐昏厥!吾等虽在悬镜司,手上亦沾过血,但何曾见过此等地狱景象!初时,惧于司内严酷刑罚与那幕后黑手之恐怖,只想明哲保身,咬牙噤声,只当……只当从未看见……”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国师令谕层层加码,变本加厉!所需‘药引’已不限于幼童!十二岁以上之少年,乃至精壮成年之乞丐、流民,甚至……甚至稍有反抗之言的平民,皆被列入名录!京师内外,东、西两市贫民窟几乎为之一空,昔日孩童嬉闹之声再无!郊野之地,时有整村青壮莫名失踪之惨案传来!短短数月,据卑职暗中查探估算,遇害者……恐已逾数千之众!京城夜半,常闻隐约悲泣,如鬼如魅,人心惶惶!”
“吾张骏,虽非圣贤,读书不多,然亦有心肝,亦知廉耻!此等滔天罪孽,泯灭人性,人神共愤,天地不容!每夜闭眼,皆是那些孩童惊恐绝望的眼神,皆是那深坑中层层叠叠的冤魂!吾……吾实在受不了了!”
“吾与两位肝胆相照之心腹决意,留下此信,记录所见,叛出悬镜司,寻访武林正道,若能揭此黑幕,为那无数枉死者,讨还公道,则张骏死而无憾矣!”
林青阳读完了。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死寂的苍白。他拿着信纸的手颤抖得如此厉害,几乎要握不住那轻飘飘的纸张。他没有怒吼,没有咆哮,但那压抑到极致的沉默,比任何爆发都更令人心悸。周身的气息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带着凛冽的杀意,使得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草叶低伏,岩石表面凝结出细密的冰晶。
“竟至如此……罔顾人伦……他们……怎敢……”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沙哑低沉。他猛地闭上眼,北疆战场上将士们浴血奋战的画面,紫宸殿上他为阵亡同袍力争抚恤的场景,与信中所描述的那血腥屠场、那深埋的冤魂惨烈地重叠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
他默默地将信递给身旁的沈孤雁。
沈孤雁接过,清冷如玉的面容在阅读的瞬间便结满了寒霜。她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紧紧攥着信纸,仿佛要将其捏碎。周身那秋水般的剑意不再内敛,而是化作实质的冰冷锋芒,无声地切割着空气,在地面上留下道道深刻的剑痕。她抬起眼,看向林青阳,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与他同源的怒火与一种前所未有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顾云帆看着他们的反应,悲愤地重重点头,声音带着哽咽:“此信……字字血泪!那张百户……是条汉子!他临死前的眼神……老夫此生难忘!京师周边,如今想必已是人间鬼蜮!此等罪行,天人共戮!”
信,又传到了生死怪医手中。
灰鹄快速扫过信纸,那常年沉肃、仿佛万事不萦于怀的脸上,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捏住信纸,指节发出“咔吧”的轻响。下一刻,他猛地抬起手掌,狠狠一掌拍在身旁用来捣药的青石药臼上!
“嘭——!”
一声闷响,那坚硬的青石药臼竟应声而碎,化为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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