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正殿,烛火通明,沉香细细。
柳馨怡孤身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螓首低垂,鸦青色的发丝一丝不苟地绾在脑后,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
皇后端坐在凤座之上,目光沉静地审视着下首的女子。
柳馨怡的容貌虽称不上绝色,却自有一股清丽端庄之气,不媚不妖,恰是世家大族心目中主母的模样。
只可惜……
她那儿子,竟与如今的陛下如出一辙,总是更容易被那些艳光四射、娇媚婉转的容颜所吸引。
思绪不由飘远,她想起自己初入王府之时,在一众莺莺燕燕中,容貌也不过是中上之姿,远不及当时圣宠正隆的王妃那般明艳不可方物。
可那又如何?
她背后有当时鼎盛一时的花家,王妃下堂,她成了正室。
很快她便诞下了健康的嫡子,在这吃人的深宫里一步步站稳脚跟,笑到了最后。
那些曾经倚仗颜色肆无忌惮的,如今又在何处?
她收回思绪,轻轻叹息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显得格外语重心长:
“柳氏,你出身御史门第,自幼熟读《女诫》《内训》,当知女子于归之后,最紧要的职责是何?”
柳馨怡指尖微颤,声音却平稳清晰:
“回娘娘,是侍奉舅姑,延绵子嗣。”
“不错。”
皇后颔首,目光锐利:
“无论皇家民间,开枝散叶、延绵血脉,方是妇道之本。侍奉尊长不过是为人妻者的本分。
如今东宫子嗣单薄,唯有瑄儿一株独苗……
你若能谨记本分,早日为太子诞下子嗣,何愁没有扬眉吐气之日?想必御史大人也与你分析过其中的厉害关系!”
柳馨怡猛地抬头,眼中掠过一丝豁然开朗的清明!
皇后这是在点醒她,与其争一时之意气,以色侍人,与那些莺莺燕燕争锋,不如以贤德立足,以子嗣傍身!
笑到最后的,从来不是最得宠的,而是最能忍耐、最有倚仗的!
而慕卿璃,虽然如今得太子宠爱,背后也是丞相府,但是太子与丞相一直不睦……
等太子登基之后,站稳脚跟,只怕也是这幕府倾塌之时。
入宫之前,爷爷便与她分析过这时局,偏偏她这两日晕了头……
想通这其中的关键,她郑重其事地俯下身去,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发出清晰的一声轻响:
“臣妾……谨记娘娘教诲!定不负娘娘期许!”
“明白便好。”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挥了挥手:
“去吧,去小佛堂静思己过。”
凤仪宫西侧的小佛堂内,灯火幽微,檀香静谧。
柳馨怡跪在蒲团之上,背脊挺得笔直,面前经卷摊开,宣纸洁白,笔墨齐备。
此刻的她,与方才在漪澜殿中那个嫉恨交加、面目狰狞的庶妃判若两人。
她提起笔,深吸一口带着檀香味的清冷空气,然后落下手腕,一笔一划,极其工整地开始抄写经文。
每一个字都倾注着全副心神,仿佛要将所有怨愤与不甘都暂时压制在这笔墨之下,熔炼成一副虔诚悔过的模样。
皇后静立在佛堂门外,透过细窄的门缝,看着里面那个看似无比专注虔敬的身影,低声对身旁的锦夕吩咐:
“派人去东宫那边,‘不经意’地让太子知晓,柳庶妃在本宫这儿如何痛悔不已,如何日夜不休地抄经祈福,为东宫、为他……求一份心安。”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办。”
锦夕心领神会,悄然退下。
皇后独自站在原地,望着那扇门,轻轻揉了揉依旧隐隐作痛的额角。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古圣皆如此,她又如何能免了俗。
撷芳阁内,暮色微沉,慕卿璃已用罢晚膳,正于庭院中信步消食。
入秋后的撷芳阁别有一番景致。
院中那株石榴树花开正艳,灼灼似火;
墙边几簇桂子悄绽枝头,暗香浮动;
更有那柿树初结青果,累累垂于渐染秋意的枝叶之间。
慕卿璃轻抚过一簇石榴花,低声自语:
“只可惜这些花儿果儿,不能随我一同迁入未央了。”
燕回笑吟吟近前,语气轻快:
“奴婢可听说,太子殿下暗中将未央宫修缮得如同瑶台仙境,奇花异木栽了满园,哪还会缺这儿几株花树呢?”
殊不知,萧凛只当行事隐秘,欲备惊喜,却不知慕卿璃绝非困于深宫、不闻外事之人。
入宫这些时日,她虽未将耳目遍布禁苑,但紧要之处的风吹草动,尤其是东宫与凤仪宫的动静,无一能逃过她的眼底。
“今日漪澜殿那边,可还消停?”
见燕回前来,慕卿璃便知她必有新讯。
果然,燕回顿时眉飞色舞,将柳馨怡被责罚、杜锦欣脸伤、皇后介入等事细细道来,末了哼道:
“那杜锦欣贪心不足,合该有此报应!”
言罢,她又蹙起眉,面露不解:
“只是皇后娘娘的态度……总叫人觉得蹊跷。看似罚了柳庶妃,可奴婢怎么觉着,倒像明罚实保,在护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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