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小王庄团部窑洞里的油灯就彻夜未熄。豆大的灯火在粗瓷碗里跳跃,映照着土墙上密密麻麻的人影。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混杂着浓烈的土腥味、劣质烟草的辛辣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气。
李云龙背着手,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军靴踩在夯实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步都像踏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张大彪、王怀保、沈泉三位营长早已肃立,脸上刻着深深的疲惫和尚未散尽的硝烟痕迹。
各连连长——赵铁牛(一连)、钱串子(二连)、孙老蔫(三连)、冯瘸子(八连)、林大山(七连)、陈铁柱(九连)、吴老歪(五连)、周大眼(四连)、郑铁头(六连)——一个不落地挤在窑洞里。
侦察排长小五子绷紧了平日里活猴似的脸皮,副排长小六子同样一脸肃然;侦察班长林晓瘦削得像把出鞘的刀;神枪手组长王喜奎眼神锐利依旧;炮排长王成柱则带着炮火熏燎过的痕迹。窑洞几乎被这些沾着血火的汉子填满,连呼吸都显得局促。
“都到齐了?”李云龙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生铁。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目光最终落在桌上那几张写满潦草数字的粗糙草纸上。“坐!” 他自己先重重地坐在那条吱呀作响的长条板凳上,抓起粗瓷碗灌了一大口凉水。
没人真敢坐实了,大多是屁股挨着板凳边沿,腰杆挺得笔直,目光齐刷刷投向团长。
“仗打完了,是胜仗!”李云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狠劲,却难掩其中的沉重,“营口镇,捅了黄鼠狼的老窝!青丘山,硬生生啃下了鬼子大队的硬骨头!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油灯火苗狂跳,“但是!这胜利,是弟兄们拿命换来的!黑石峡埋了七十二个兄弟,营口镇、青丘山,又添了多少新坟?!今天,一笔一笔,给老子讲清楚!”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照灯,首先钉在沈泉脸上:“沈泉!青丘山,你带二营顶了鬼子一个大队!给老子说说!折了多少兄弟?”
沈泉猛地站起身,推了推鼻梁上那道裂纹更深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沉痛而坚定,声音却异常清晰:“报告团长!青丘山阻击战,二营四连、六连及配属部队,总计投入兵力二百八十六人!
战至撤退信号发出,确认阵亡:四连三十七人,六连二十一人,团直属侦察排牺牲两人,神枪手组牺牲一人,炮排牺牲三人!共计阵六十四人!”
窑洞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又是一个六十四!全团阵亡一百多人!
沈泉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继续道:“重伤员十七人(已随主力后送总部医院),轻伤员三十四人!其中,四连连长周大眼左臂贯穿伤,仍坚战斗到最后!六连连长郑铁头腿部负伤!”
“好!好一个六十四!”李云龙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铁锈和血腥味,“四连、六连,打残了!周大眼,郑铁头,是条汉子!”他目光转向张大彪和王怀保,“你们呢?营口镇!一营、三营!”
张大彪“腾”地站起,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低吼:“报告团长!一营投入兵力三百六十人!阵亡:二十五人!重伤八人(已后送)!轻伤十七人!
主要损失在夺西门、强攻镇公所大院和最后肃清那个石头院子!骨干……损失很大!”他腮帮子咬得咯咯作响,眼圈泛红。
王怀保紧跟着站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报告团长!三营投入兵力三百人!阵亡……三十二人!重伤五人(已后送)!
轻伤二十三人!主要损失在攻击镇公所大院和搬运途中遭遇冷枪!新兵……冲得太猛,经验不足……”他低下头,拳头攥得死紧。
“三十二……”李云龙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那股灼痛压下去。窑洞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目光扫过林骁、小五小六、王喜奎和王成柱,“团直属呢?”
小五子上前一步:“侦察排轻伤两人。
王喜奎:“神枪手组无伤亡。”(营口战斗无伤亡)
王成柱:“炮排无伤亡。”(营口战斗无伤亡)
李云龙缓缓站起身,走到窑洞门口,望向村外那片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的新坟茔地。他的背影如同一块沉默的岩石,声音低沉地砸在每个人心上:
“黑石峡,七十二位兄弟埋骨青山。营口镇、青丘山,一营二十五,二营六十四,三营三十二……再加上黑石峡后送的重伤二十三人,营口青丘山新重伤三十人,这前后加起来,全团躺担架的重伤员就有五十三个!轻伤的更是上百!”
他猛地转身,眼中寒光爆射,“这血债,老子刻在骨头上了!黄德彪抓到了,鬼子还在蹦跶!这笔账,咱们慢慢算!”
他走回桌前,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现在,报缴获!报家当!让老子看看,咱们新一团这把刀,砍了鬼子汉奸的脑袋,到底捞了多少家当!王怀保,你是最后清点库房的,你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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