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无法穿透那层包裹着心灵的冰冷硬壳。
纪槐序闭着眼,任由水珠打湿他纤长的睫毛,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水还是其他什么。
倾诉。
这两个字像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
对着秦峪?对着这个从出道开始便吵到现在的死对头?
不管说什么,他都能想象出对方听到时的反应。
或许是惊讶,或者不知所措。
或者更糟,是那种因无法共情而产生的、礼貌性的尴尬。
他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
自从那场意外之后,他的世界就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玻璃罩子隔开了。
外面的人声鼎沸、喜怒哀乐,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失去了站在聚光灯下的资格,失去了引以为傲的歌声,连同那份骄傲肆意也一同被冰冷的湖水和无休止的疼痛吞噬殆尽。
周围的人,眼神里总是带着惋惜、小心翼翼,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负担。
仿佛他是一件需要轻拿轻放的易碎品,一句无意的话都可能给他带来新的伤害。
他受够了那种眼神。
他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用尖锐的毒舌筑起高墙,将所有人推开。
愤怒和厌恶,总比同情和怜悯更容易承受。
至少,这能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可怜。
而秦峪,无疑是撞在他枪口上最频繁、也最配合的一个。
他们之间的战争仿佛成了一种畸形的安全区,用激烈的碰撞来掩盖内里的荒芜与寂静。
可现在,这道他亲手树立的屏障,却要因为一个荒谬的任务而被强行打破。
水流声中,他似乎又感受到了那湖水的冰冷刺骨,肺部火烧火燎的痛楚,还有醒来后医生平静却残忍的宣判。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绝望和无助,如同水鬼的手,再次从记忆的深潭中伸出,试图将他拖回那片漆黑的深渊。
他猛地关掉水龙头,浴室里瞬间只剩下他急促的、带着回音的喘息声。
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是一种熟悉的、因极度焦虑而引发的痉挛。
他撑在冰冷的瓷砖壁上,手指用力到指尖发白。
镜子里映出一张湿漉漉的、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眼神里盛满了惊惶未定和深重的疲惫。
黑色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颈侧,水珠沿着下颌线滚落,滴落在清瘦的锁骨上。
长长的睫毛被水汽濡湿,黏连在一起,更显得那双眸子黑得惊人,也空得吓人。
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被刚才那阵回忆抽干了。
他胡乱地擦干身体,套上睡衣,仿佛急于摆脱某种无形的纠缠。
那件睡衣穿在他身上依旧显得有些空荡,勾勒出过分纤细的腰线和单薄的骨架。
走出浴室,房间里的空气似乎比之前更冷了些。
他走到床边,目光不可避免地再次落在那张安静的卡片上。
纪槐序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平日里那副带刺的伪装,却发现此刻连勾起讽刺的嘴角都无比费力。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他掀开被子躺进去,将自己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点微弱的安全感。
窗外,山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楼下的嘉宾也陆陆续续回来休息,准备明天的正式录制。
纪槐序知道自己应该思考明天说什么,哪怕只是一段无关痛痒的经历。
可大脑却一片空白,或者说,是被太多沉重的、无法言说的东西塞满了,反而变得滞涩不堪。
也许……就说说大学时的一次普通演出?
或者第一次拿到创作奖的喜悦?
他就这样在纷乱的思绪和身体的极度疲惫中挣扎了许久,直到意识终于开始模糊。
在彻底沉入睡眠之前,最后一个念头竟是:秦峪保证过……只听不说。
或许……只是或许……他可以把它当成对着一个树洞说话。
一个虽然讨厌,但至少熟悉的树洞。
这个念头带着一丝破罐破摔的无奈,却也奇异地带来了一点点微弱的、近乎虚无的放松。
而在走廊上,秦峪叼着未点燃的烟,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金属打火机,开合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他的眼神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纪槐序最后那个强撑着镇定却又难掩惶然的眼神,和他记忆中某些模糊的碎片隐隐重叠,让他心里莫名有些发堵。
“只听不说……”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自己之前的承诺,嘴角扯出一个有些自嘲的弧度。
这对他来说,或许会是比任何表演都更难的一场考验。
秦峪最终还是没有点燃那支烟。
山间的夜风太凉,他搓了搓手臂,将打火机塞回口袋,转身走向房间。
他推开门的动作比平时更轻缓些,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房间内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床头壁灯,光线朦胧,将一切轮廓都柔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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