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纪槐序的心湖里激起层层叠叠的、混乱的涟漪。
他握着温热的粥碗,指尖传来的暖意却似乎无法抵达内心那片冰封的区域。
找导演组?调整任务强度?
秦峪他竟然会去做这种事?
纪槐序舀起一勺粥,机械地送入口中。
清淡的米粥本该安抚他虚弱的肠胃,此刻却尝不出任何味道。
纪槐序只觉得满口都是一种陌生的、酸涩的茫然。
他习惯了秦峪的针锋相对,习惯了用更尖锐的冷漠回击对方的挑衅。
他们之间那套运行了十年的、扭曲却安全的互动模式,仿佛在这一夜之间,被彻底打乱重组。
对方猝不及防的退让、笨拙的照顾、以及这悄无声息的背后操作,都让他措手不及,无所适从。
这比直接的恶意更让人难以招架。
他是该感到被冒犯,觉得秦峪在看轻他,认为他连基本的工作都无法完成。
还是该…感到一丝可耻的松动,为那份意料之外的、甚至称得上体贴的考量?
两种情绪在他胸腔里撕扯,让他坐立难安。
胃部的隐痛似乎又清晰起来。
录制现场,气氛果然有所不同。
导演宣布了微调后的安排,纪槐序的任务量适当减轻,一些需要大量体力的环节被巧妙规避或替换。
众人的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纪槐序,又默契地迅速移开,心照不宣。
纪槐序垂着眼睑,指尖微微蜷缩。
他能感觉到那份“特殊照顾”像一件无形却过分宽大的外套,将他与其他嘉宾区隔开来。
带来一种混合着难堪和……一丝微弱解脱感的复杂滋味。
秦峪站在不远处,和江彦说着什么,表情如常,甚至带着点惯有的懒散笑意,仿佛这一切调整都与他无关。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主动凑到纪槐序身边插科打诨,甚至刻意避免了直接的目光接触。
这种保持距离的姿态,反而让纪槐序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些。
这样就好,他不需要面对对方,不需要立刻回应那些他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好意”。
一整天的录制,就在这种微妙而诡异的和平下进行。
纪槐序尽力完成调整后的任务,虽然依旧疲惫,但至少没有再次失控。
秦峪则像是严格遵守着某种无形的界限,只在必要的时候进行极其简短的、工作性质的交流,语气平淡公事公办。
“道具在那边。”
“嗯。”
“这条过了。”
“好。”
对话干瘪得如同脱水蔬菜。
晏乔抱着手臂看戏,对苏晓小声点评:
“看见没,从小学鸡互啄直接进入相敬如宾阶段了。”
苏晓眨眨眼:“……感觉更吓人了怎么回事?”
这种冰冷的平静,比昨天的电闪雷鸣更让人心里发毛。
顾柏则几次试图自然地与纪槐序交流,但纪槐序显然心神不属,反应迟钝,往往只是敷衍地应几声。
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无法控制地飘向了那个刻意与他保持距离的身影。
傍晚时分,最后一个环节是分组创作一段融合自然之声的即兴旋律。
纪槐序和秦峪被分到一组,需要利用下午做游戏时采集的风声、鸟鸣和溪流声作为背景,叠加简单的乐器演奏。
两人坐在设备前,中间隔着半米远的安全距离。
气氛再次凝滞。
纪槐序盯着屏幕上的音轨,大脑却一片空白。
脑海里画面杂乱地交织,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秦峪也没催促,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目光落在窗外,侧脸线条有些紧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们的进度远远落后于其他组。
导演在对讲机里小声催促。
纪槐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摒除杂念。
他闭上眼睛,尝试去捕捉下午在溪边时那一瞬间的感受。
水流划过指间的凉意,阳光透过树叶的斑驳……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调整一个控制环境声音量的推子。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只手也伸向了同一个推子。
秦峪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调整方向。
两人的指尖猝不及防地、极其轻微地碰在了一起。
如同触电般,两人瞬间同时弹开了手。
纪槐序猛地缩回手,指尖那瞬间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触感,像一小簇火苗,烫得他心跳骤停了一拍。
他倏地抬头,撞上秦峪同样惊愕投来的目光。
空气仿佛凝固了。
尴尬、慌乱、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两人之间无声地炸开。
秦峪率先反应过来,他猛地收回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是有些狼狈地站起身,硬邦邦地丢下一句:“……你弄吧。我去抽根烟。”
说完,也不等回应,便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开,背影甚至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纪槐序僵在原地,看着那个迅速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被触碰到的指尖。
那点微弱的温热感似乎还残留着,搅得他心慌意乱。
他再也无法集中注意力,之前的灵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逃离现场的秦峪,靠在无人的墙角,抽出一支烟放在嘴里叼着,没有点燃。
他烦躁地抓着头发,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指尖相触时,纪槐序那双骤然睁大的、盛满了惊惶和无措的眼睛。
还有自己那没出息的、失控的心跳。
该死的。
他好像……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了。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最终还是摸出火机点燃。
猩红的光点在夜色里明明灭灭,试图用尼古丁压下那阵不合时宜的心慌意乱。
他觉得自己像个毛头小子,因为一个意外的触碰就方寸大乱,简直可笑。
而设备前,纪槐序依旧僵坐着,屏幕上的音轨仿佛成了无意义的乱码。
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指尖,仿佛想擦掉什么,又仿佛想留住那转瞬即逝的陌生触感。
他强迫自己聚焦屏幕,深吸一口气,将耳机紧紧扣在头上,试图用巨大的音量隔绝所有杂念。
他闭上眼,手指重新搭上控制器,凭着残存的音乐本能和下午采集声音时的模糊印象,开始艰难地拼接、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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