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清面上谦逊拱手:
“既然如此,扶风城便是我燕赵商队的一站。
还请韩主簿引路,我定不负诸位期待。”
韩嵩扬鞭一指前方巍峨府门:
“城主已在府内设宴,只等子爵入席!”
鼓乐再起,红毯尽头,扶风城的朱漆大门缓缓洞开,像一张早已铺好的请柬。
扶风城的城主府高墙重檐,朱门铜钉,在冬日阳光下泛着庄重的红。
城主卫无咎年近四十,一身绛紫团纹锦袍,腰束玉革带,鬓角微霜,却精神矍铄。
他亲自立于府门前石阶之上,远远望见李方清一行,便大步迎下。
“燕赵子爵驾临,扶风蓬荜生辉!”
卫无咎声若洪钟,拱手一礼后,侧身让出中门,
“府内已备薄酒,请——”
李方清回礼:
“叨扰城主。”
胡雪岩与苏小小紧随其后。
胡雪岩仍是一副商人打扮,怀里抱着礼单;
苏小小第一次踏入城主府,目光却不怯,只在经过影壁时微微低首,指尖悄悄攥紧斗篷。
府内回廊曲折,壁上悬着扶风历代城主的画像与战旗。
行至主厅,热气与酒香扑面而来:
——长案上列着青铜错银的温鼎,鼎内炖着鹿筋与山参;
——青瓷大盘托着蜜汁烤鲤,鱼身用扶风特有的槐花蜜涂抹,金黄透亮;
——另有一排小盏,盛着用临河香木熏过的果酒,芬芳馥郁。
卫无咎请李方清居主位,自己陪于右侧,胡雪岩与苏小小依次落座。
酒过三巡,卫无咎举杯笑道:
“子爵一路南来,想必也知扶风缺什么——好瓷缺、好绸更缺。
今日席上诸君,皆是本地牙行、仓曹首领,他们已候了多时,就等您一句话。”
李方清微笑,目光扫过在座众人:
“一句话足矣——燕赵商队愿与扶风共筑商路,同享其利。”
话音落,丝竹声起,觥筹交错。
苏小小悄悄抬眼,看见窗外一株早梅正含苞,心中忽然生出一种笃定:
——这株梅,明年会开在燕赵的瓷瓶里,也会开在扶风的宴席上。
宴席散后,灯火未灭,酒香犹在。
卫无咎起身,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诚恳:
“燕赵子爵,可否借一步说话?
内衙小室已备清茶,只盼与您私下倾谈片刻。”
话音未落,胡雪岩已霍然离席,眉锋陡敛,右手本能地按向腰间算盘柄——
那动作虽轻,却像刀刃出鞘半寸,杀气与警惕瞬间盈满厅堂。
灯火在他眸底碎成寒星,连空气都仿佛被拉紧。
李方清却只是抬手,掌心轻覆在胡雪岩的手背上,力道温和却不容抗拒。
他含笑低声:
“雪岩,莫慌。城主不过是想与我谈几句体己话,并非鸿门宴。
你且坐,一盏茶工夫我便回。”
那声音低而稳,像春夜檐雨,润物无声。
胡雪岩紧绷的肩线这才缓缓松开,却仍不放心地扫了卫无咎一眼。
终究退后半步,重新坐回席间,指尖在算盘上轻轻拨弄,似在数更漏。
卫无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朗声大笑,朝李方清竖起拇指:
“子爵御下,令行禁止,佩服!
方才那一下,若换作旁人,怕是要以为我扶风城主府暗藏刀兵了。”
李方清负手而立,衣袂微扬,笑意从容:
“他未曾见过我真正手段,故而谨慎些罢了。
待他日时机成熟,自会明白——我燕赵的刀,只在该出鞘时才亮锋。”
书房内灯火幽暗,只余一盏青釉小灯在案头摇曳。
卫无咎负手立于窗边,背影被灯火拉得老长。
他没有回头,声音却像冬夜河面裂开的冰纹:
“燕赵子爵,你不必再绕弯子——我知道,你是来接叶连王子的。”
李方清眸光倏然一紧,面上却仍带三分笑意:
“城主说笑了,我只是顺路行商。”
卫无咎轻笑,缓缓转身,指尖在灯罩上轻轻一弹,火苗晃了晃,映出他眼底笃定:
“顺路?商旗竖得比官道还直,货箱里塞的怕是另有乾坤吧。”
李方清叹息,声音低了一度:
“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并不是好事。”
“可这事在王城早已不是秘密。”
卫无咎摊手,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明日天气,
“而我——”
他点了点自己胸口,
“恰好站在叶连殿下这条船上。
此番出使齐拉,殿下的仪仗将从扶风启程,我自然得提前知晓一切。”
李方清眉峰骤挑,声音里第一次露出惊愕:
“竟真是叶连本人?”
卫无咎微笑,眼底掠过一丝意味深长:
“正是。王子殿下素来低调,却从不错过任何一次能搅动风云的机会。
子爵,你接的,可不是一位普通质子,而是下一局大棋的活眼。”
灯芯“啪”地爆出一粒火星,映得两人神色同时深沉。
灯火在两人之间微微一晃,像把尘封的旧事重新擦亮。
李方清把指尖轻叩在案沿,语气悠缓,却带着一点故人重逢的笑意:
“卫城主,可知叶连王子曾潜入齐拉王国,在赤月岭下掘出一座血月古墓?”
卫无咎手中茶盏蓦地一抖,琥珀色的茶汤险些溅出。
他抬眼,喉结滚动,却一时失了声。
那桩秘闻,他只从王都密报里窥得只言片语。
连具体地点都隐在朱砂暗号里,眼前这位外来领主竟张口便点破。
李方清看他失神,笑意更深,声音压得极低,像在回忆,也像在提醒:
“那座古墓,是我与他并肩挖开的第一块砖。”
卫无咎怔了半息,蓦地起身,袖口扫过案角,灯火跟着摇晃:
“原来……殿下当年并非孤身犯险,竟是与您同行!
倒是我眼拙,竟没认出同路人。”
李方清抬手止住他的礼,语调温和,却带着不容追问的冷冽:
“旧事重提,不过为让城主安心。
此事自我离开古墓那日起,便再未向第三人提起。”
卫无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肩线松了三分,声音低而笃定:
“殿下原本对这次出使百般抵触,若知接他的是您,想必……会乐意走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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