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比墨更浓。
华贵的马车在寂静的扬州街头缓缓行驶,车厢内,那座流光溢彩的九龙戏珠玉雕屏风,正散发着一种冰冷的宝光,将明清旺那张写满惊惶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这宝光,非但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反而像一双双无形的眼睛,审视着他即将犯下的滔天大罪。
他死死盯着身旁气定神闲,甚至在闭目养神的儿子,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终究是没能压住那份翻江倒海般的不安。
“清微……”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像被砂纸磨过,瞬间撕裂了车厢内的死寂,“我们……我们当真要这么做?”
明清微缓缓睁开眼,眼底没有半分波澜。
明清旺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猛地攥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黏腻的冷汗:“那冠军侯,摆明了是想借我们二房的手,去剪除大房的羽翼!你难道……真的打算帮着一个外人,对自己家里人动手?那是你大伯,是你堂姐啊!”
与虎谋皮,焉有完卵?
那沈天君是何等人物?在北境杀得蛮族人头滚滚,来到江南,又在谈笑间连灭王、徐两家。如今更是逼死了明锦珊!跟这样的人合作,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下场!
明清微没有立刻回答。
他修长的手指,在身前冰凉的紫檀木小几上,画着无人能懂的纹路,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上,眼神幽深得如同窗外的夜。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单调声响,像是在敲打着明清旺那颗七上八下的心。
良久,明清微才收回目光,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轻轻呷了一口,似乎在品味那股苦涩。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那张温和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一种近乎冷酷的严肃。
“父亲,您觉得,我们二房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
明清旺一愣,下意识道:“自然是……是我们的经营和手段。”
“只对了一半。”明清微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真正靠的,是‘明家’这两个字。是扬州第一世家的金字招牌!”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针,刺入父亲的耳中。
“父亲,我们与大房再怎么争,那是关起门来的家事。血,毕竟都流着明家的血。大房就算要倒,也绝不能由我们二房,亲手递上这把刀!”
明清旺猛地瞪大了眼睛,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你……那你刚才在侯爷面前……”
“演戏而已。”明清微的语调不带丝毫感情,“如果我们二房,今天为了争夺家产,成了连手足都能出卖给外人的畜生。那明天,这整个江南道,上至世家豪门,下至贩夫走卒,谁还敢与我们合作?谁还会信我们?”
“一个没了信誉和底线的家族,就算一时得到了所有,也只会成为下一个被群起而攻之的王家、徐家。到那时,我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听到儿子这番话,明清旺高悬的心猛地坠地,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困惑与震惊。他看着眼前的儿子,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还是那个只知埋首于商贾之道,看似温和无争的儿子吗?这份心智,这份格局,早已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那……那你今夜备下如此重礼,又是演的哪一出?”明清旺彻底糊涂了,“我们若是不拿出‘诚意’,那冠军侯岂会善罢甘休?他要的是血!是大房的血!”
“诚意自然要给。”明清微嘴角的弧度重新浮现,却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但给什么,怎么给,谁的血,这里面的学问就大了。”
他将目光投向车厢角落里那尊价值连城的血参,幽幽道:“大房最大的依仗,除了一个已经‘死’了的明锦珊,还有一个人。”
明清旺心头一动,一个名字脱口而出:“你是说……大房的总管家,苏辙?!”
“不错。”明清微赞许地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棋手落子前的精光。
“父亲您想,此事说到底,我们二房确实毫不知情,全是大房一脉的独断专行。可明锦珊一个待嫁的女子,她凭什么能请得动‘人匠’单雄那种成名已久的高手?单雄可是只认族中信物,不认人的。”
“能拿到信物,调动这种力量,必然是得到了闭关的老爷子默许。而在老爷子和明锦珊之间穿针引线,运作这一切的,除了那个深得大房信任,几十年来权势滔天的总管家苏辙,还能有谁?”
明清旺的眼睛,瞬间亮了!浑浊的瞳孔里爆发出骇人的光彩!
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今晚,就是去卖这个苏辙?”
“正是。”明清微接过了话头,“我们把所有事情,都推到‘总管苏辙勾结大房,蒙蔽家主,擅自行动’的罪名上。如此一来,既撇清了我们整个明家,也向那位侯爷展示了我们二房‘大义灭亲’的决心和诚意。”
“父亲您明日一早,便可去见老爷子。将侯爷的意思带到,告诉他,只要一个苏辙的命,就能保明家上下无恙。想必老爷子权衡利弊之下,也绝不会为了一个外姓的奴才,而追究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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