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大虞京畿的坊巷间却并不安宁。
数千工匠从“正机司”考场溃散而出,脚步杂乱,怒骂声此起彼伏。
他们本怀着重振匠籍、光耀门楣的希望而来,却只见到满纸荒唐——什么“木生火而金克之,故机关宜南向”、“天干地支配齿轮数”,甚至要以龟甲灼纹定传动比。
无一问结构应力,不谈力矩传递,更别提一句轴承间隙或材料屈服强度。
“这哪是考机关术?这是跳大神!”一名老铁匠摔了笔,须发皆颤,“墨家七代传人拼死护下的《天工录》残卷,竟被糟蹋成这般妖言惑众的东西!”
人群渐散,怨气冲天。
就在这时,有人在归途石缝中发现一枚铜签,锈而不腐,入手沉实。
正面刻字:“此处承重不足。”背面一行小篆:“可用双曲梁加固。”
起初无人当真。
可三日后,城东塌陷的桥基被人悄悄修好,用的正是那图纸般的建议。
再后来,西市排水渠堵塞百年,有少年依铜签提示,在拐角处加装螺旋导流片,浊水竟一夜疏尽。
消息像野火燎原。
不止一地,不止一处。
山道崩塌的栈桥下、年久失修的水车旁、甚至废弃的烽燧台基上,陆续出现类似的“铁谕”——没有署名,不见来源,却每一句都直指症结,每一道改进都简明高效。
百姓开始称其为“天工遗训”。
而这一切的背后,天工墟地底深处,墨七弦正站在主控台前,指尖划过七枚悬浮的载体模型。
陶哨、铁钉、竹节、瓦当、骨牌、铜钱、石杵。
“M7Core协议拆解完毕。”她低声自语,“感知、驱动、反馈、调参、协同、容错、进化——七模块,七路径,无需中心指令,也能自发生长。”
回声的声音在洞壁间轻响:“警告:皇宫‘上古机关库’数据访问频率上升327%。对方正在尝试构建逆向模拟环境。”
“让他们建。”墨七弦冷笑,将一枚蝶形玉片投入熔炉,“我给他们的不是答案,是问题。真正的技术,从来不在经书里,而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
她转身下令:“播火队,启动‘尘归’计划。把‘种子零件’混入官府回收的废旧傀儡残骸,随赏赐流入各州县。记住——不要主动教,只要留下痕迹。”
命令下达不过七日,变局已现。
一名边陲铁匠奉命熔毁一批被判定为“邪巧”的旧式水车,锤落轴断之际,赫然发现内藏一枚微型齿轮。
齿形尖锐非圆,排列诡异,全然不符《考工记》规制。
他好奇仿造,装入自家田头,竟使灌溉效率陡增三倍。
十里八乡闻讯赶来,争相求“奇轮”。
与此同时,宫中悄然掀起一场“绣图运动”。
小蝉跪坐在偏殿蒲团上,手中针线翻飞,面上纯真无害。
她教低等宫女们绣“并蒂莲配飞燕图”,实则每一根丝线走向,都是简化版滑轮组与杠杆力臂的投影。
嫔妃们只觉帷帐拉得顺滑,太监们只道新货精良,谁也没察觉,整座皇宫的升降帘、送餐轨、乃至密道机关,已被这些“绣花”暗中重构。
直到某夜,玄微子亲临内务司巡查,见一名小太监仅用单手便提起千斤闸门,当场震怒:“妇人干政,妄改天工!此乃乱纲之举!”
“不过是些针线活罢了。”萧景琰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黑袍垂地,目光幽深,“女人家打发时间,你也要治罪?”
玄微子张口欲辩,却被那双眼睛钉在原地。
他知道,这位一向沉默寡言的肃王,早已盯上了宫中这股看不见的变革之流。
但他不知道的是,萧无咎此刻心中翻涌的,远不止警惕。
三日前,他在校场查验军械,偶然发现一具老旧守城傀儡的关节轴芯,竟嵌着一枚极小的铁钉——非制式,非铭文,但表面有规律凹槽。
他带回研究,竟发现其内部隐含一段振动编码,解译后是一组扭矩补偿算法。
那一刻,他站在月下,终于明白墨七弦为何从不亲自出手。
她不需要信徒,也不需要追随者。
她要的是——人人皆可成为工程师。
而这种力量,一旦扎根于泥土,便再也无法铲除。
就在“铁谕”遍布天下、“绣图”潜移宫廷之际,北疆急报星夜入京。
但那封血书尚未拆封,太极殿内的铜鹤忽然转头,眼灯幽蓝一闪,自动将文书衔入嘴中,沿着预设轨道送至御前。
皇帝未动,萧无咎却猛地抬头,望向宫外茫茫夜色。
突厥铁蹄踏破关隘那夜,风雪遮天,烽火未燃——守城傀儡早已失控多年,锈蚀的关节在寒风中发出呜咽般的金属悲鸣。
边军节节败退,校尉拔剑自刎前,只来得及将血书绑上信鹤。
谁也没想到,那一夜扭转战局的,不是援兵,不是神迹,而是废铁。
就在突厥前锋冲入隘口的刹那,那些本该僵死的残骸突然动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