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钦天监前。
晨雾未散,青石阶上已跪着一人。
玄穹子披发跣足,道袍撕裂,额头那枚六芒星烙痕如活物般蠕动,皮肉焦黑翻卷,鲜血顺着眉骨淌下,在石板上积成暗红小洼。
他双目赤红,嘶声如裂帛:“五塔将倾!天轨蒙尘!奸人以邪术遮蔽星辰,阻断通天之路——此乃逆天大罪!当诛!当焚!”
声音穿透宫墙,引得百官侧目。
几位礼部老臣互视一眼,齐步出列,跪奏于殿前:“启禀陛下,妖女墨七弦蛊惑人心,毁我神工圣迹,致信标崩解、天象错乱。若不速正典刑,恐招天罚!”
龙椅之上,帝王未语。
大殿寂静如渊。
就在这死寂之中,一道玄色身影缓步而出——萧无咎立于丹墀之下,衣袖垂落,指尖却轻轻摩挲着腰间刀柄的纹路。
他目光扫过群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入地:
“诸位口口声声‘天罚’,可曾见过天?”
众人一震。
他继续道:“五塔失联,信标中断,百姓惶恐,边关动荡。与其争执于虚无神谕,不如遣人实地察访,查明塔基实情。否则,今日斩一墨七弦,明日便可斩百工、焚匠籍,终至无人敢动一斧一凿。”
顿了顿,他躬身奏请:“臣请设‘天工察访使’,持节巡行五地,查验塔基安危,勘测地脉异动。此人,非墨七弦不可。”
满朝哗然。
有人怒斥“荒唐”,有人冷笑“包庇”。
唯有皇帝沉吟片刻,竟准了奏。
圣旨落地,墨七弦立于宫门外,手中握着一方青铜符节,冷风拂面,她神色不动。
萧无咎走来,与她并肩而立,低语仅两人可闻:“他们信的是神谕,你要让他们亲眼看见——神在说谎。”
她眸光微闪,没应话,只将符节收入袖中,转身离去。
三日后,南沼雾林。
瘴气如灰纱笼罩密林,藤蔓垂挂如绞索,空气中弥漫着腐叶与铁锈混合的气息。
远处隐约传来锤击声,节奏整齐,带着某种诡异的仪式感。
墨七弦伏在湿滑的岩壁上,目光锁定前方山谷中的工地——一座尚未完工的通天塔正在拔地而起,黑石垒砌的基座深埋泥沼,四周插满白幡,每根幡下都绑着一根刻满符文的木桩,桩上渗出血迹。
工人面无表情地搬运石料,眼神空洞,口中喃喃念诵:“登塔者升天,献魂者得永生……”
“疯了。”她低声自语,“不是洗脑,是神经共振诱导。”
这时,树丛窸窣作响,一人踉跄扑出——风骨生,脸上带伤,手中紧攥半张黄纸。
身后追兵吆喝逼近。
墨七弦挥手,袖中铁丝弹出,精准绊倒两名官兵。
她拽起风骨生便走,穿林渡溪,直至安全处才停下。
“你写的?”她展开那张纸,上面赫然是三个血字:塔倒木,主心亡。
风骨生喘息道:“拆字谶语……我本想提醒百姓,可他们已不信文字,只信‘星降吉兆’。”
墨七弦沉默片刻,忽而开口:“你会编曲吗?”
风骨生一愣。
“我要一首童谣,简单,押韵,能钻进梦里。”
当晚,街头巷尾开始流传新调:
“星眼睁,人心慌,谁把魂魄焊铁梁?
夜夜敲,不停工,娘在坟头哭断肠……”
又有盲童沿街乞唱:“昨夜梦见娘,她说塔底有人哭得响……”
歌声飘入营地,工人起初嗤笑,可接连几夜,人人噩梦不断——梦见自己被钉在桩上,听见地下传来亲人的呼唤,醒来时满脸泪痕,指甲抠破掌心。
逃亡开始了。
一人,两人,十人……队伍日渐稀疏。
祭司怒斥“邪音乱心”,下令封口禁歌,可越封锁,流言越盛,如同菌丝在黑暗中悄然蔓延。
与此同时,月影婆登上林外高崖,手持一面古铜镜,凝望苍穹。
“来了。”她轻声道。
子时将至,天幕一角,一颗“新星”缓缓浮现,光芒柔和,轨迹固定——正是所谓“天降吉兆”。
墨七弦点头。
早已埋伏在高地的匠人立即拉动机关——竹架撑起油布幕,背面燃起火堆,铜镜组阵反射光影,一道完全相同的“星辰”提前一刻钟出现在天际另一侧!
山下百姓惊呼四起:“吉星又现?一日双星,是福是祸?”
祭司冲出祠堂,仰头呆立,脸色惨白,无法解释。
信仰的根基,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夜更深了。
墨七弦站在林缘,望着那座仍在施工的通天塔,眼中无喜无悲。
她从怀中取出一只陶罐,轻轻摩挲——里面封存着北境带回的烧焦骨片,还有那些未曾闭眼的死者最后的呼吸频率。
她的手指缓缓抚过罐身,仿佛在调试某个看不见的参数。
然后,她低声道:
“该听一听,地底的声音了。”洛阳以南,雾林深处。
夜风卷着磷火幽光,在塔基四周游走如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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