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市集恢复喧嚣。
人流如织,叫卖声、驴蹄声、铁器敲打声混成一片。
阳光斜照在青石板上,蒸起一层薄雾,仿佛昨夜的风雨从未发生。
可就在这寻常烟火气中,某种东西已经变了。
角落里,一个瞎眼老妪盘腿坐在破席上,竹针翻飞,红蓝丝线在粗布上游走,绣出一幅“百子图”——孩童嬉戏,牵牛放羊,看似俗艳热闹。
她嘴里哼着小调,声音沙哑却节奏精准:
“母鸡不下蛋,公鸡叫得欢。”
路过的技察司巡官猛然顿步,耳尖一跳。
这旋律……他听见过!
通缉令上写得清清楚楚,《谜典·机枢篇》首章音律编码,正是以此民谣为基,暗藏齿轮传动逆向推导公式!
他拔刀出鞘,寒光一闪,直指老妪咽喉:“妖言惑众,斩!”
刀未落,却被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住手腕。
“你敢!”那是个满脸沟壑的老农,怒目圆睁,“这是我孙儿昨天唱着修好水车的歌!要是没了它,春耕就得误!”
“对!我家织机也靠这调子调了速比!”
“我儿子用它改了磨坊曲柄,省了两头驴!”
人群瞬间围拢,不是畏惧,而是愤怒。
他们不懂什么《谜典》,也不知所谓“技罪”,但他们知道——这首歌,让坏了的工具能转,让累弯的腰能直。
巡官环顾四周,竟无一人退避。
反倒是他的同僚,站在街口迟疑不前,刀锋低垂。
他咬牙,额角青筋暴起,可终究——松了手。
刀哐当落地。
老妪依旧低头绣花,竹针未停,歌声未断。
只是那句“公鸡叫得欢”之后,多了一句轻不可闻的尾音:“双轴差动转。”
没人听见。
但整个市集的空气,仿佛被无形之手拨动了一下。
消息传回工部时,周慎行正盯着自己亲手题写的“宁拙勿巧”匾额。
四个大字,笔力遒劲,是他三十年为官信条:工艺贵在守正,奇技淫巧,乱世之源。
可此刻,他盯着那“巧”字,忽然觉得刺眼。
像一根扎进掌心的刺。
他缓缓起身,拂袖,取下匾额,重重摔在地上。
木框裂开,灰尘腾起。
身旁小吏战战兢兢:“大人?”
他没说话,只命人取来一幅空白宣纸,悬于原处。
无字。
一如他此刻的心境——曾经笃信的一切,崩塌得无声无息。
他翻开私藏的《谜典》残页,指尖颤抖地划过那些曾被他视为邪说的歌谣。
“一牛二肚三回头”——是负载分配;
“四蹄不动五谷收”——分明是静力平衡与能量守恒的通俗演绎!
他猛地合上册子,闭眼,脑海中浮现的是儿子临终前那句:“爹,我的风筝会转弯……”
原来不是梦话。
是启示。
而他,亲手掐灭了火种。
山间草庐,柴门半掩。
墨七弦蜷坐在土炕边,手中炭条在墙上画着一座歪斜的小屋。
线条杂乱,比例失衡,像是孩童涂鸦。
可每一道线,都对应着某种结构力学的简化模型——她已记不清原理,但手记得。
她的记忆,正在一寸寸剥落。
昨天,她忘了自己穿越前的生日。
前天,她想不起“熵增定律”的完整表述。
再往前……她甚至不确定“墨七弦”是不是真名。
名字?
或许只是一个代号。
真正属于她的,只剩下肌肉的记忆,呼吸的节奏,指尖的微颤——那些早已融入本能的科学逻辑。
青螺每日辰时准时震动地面三下,提醒她进食;午时两下,催她刻录今日口诀。
她像一台精密却零件渐失的机器,靠着外部信号维持运转。
这日,锤娃来了。
少年蹲在溪边,手里捏着一片断裂的簧片——是昨日测试新式播种傀儡时崩坏的部件。
他没用工具,徒手弯曲、敲打、扭转,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千遍。
墨七弦走近,目光落在他手腕翻转的弧度上。
——和她早年实验室记录里的校准手法,分毫不差。
“谁教你的?”她问,声音干涩。
锤娃抬头,一脸茫然:“没人。我就是……听着像这样。”
她怔住。
不是模仿,不是学习。
是共鸣。
她的知识,不再需要“传授”。
它已渗入这片土地的呼吸,化作孩童玩耍时的节奏,农妇织布时的指法,渔夫摇橹时的节拍。
它成了这个时代的新本能。
就像语言,生来就会说。
就像心跳,无需被告知如何跳。
她忽然笑了,嘴角微扬,眼中却无喜色。
这是胜利吗?
还是……她的消亡?
破门被一脚踹开。
冷风灌入,吹熄了墙角油灯。
萧无咎大步踏进,玄甲未卸,眉宇凝霜。
他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炭条,狠狠摔在地上:“够了!你再编一句口诀,就会忘了怎么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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