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月上柳梢,满城喧腾如沸。
淮城街巷,彩绸悬树,香案连缀如龙,家家户户女儿们云鬓锦裳,聚于庭中院外,对月穿针,乞巧求慧。
银针细,丝线软,仰首望天,低首引线,笑语莺声裹在氤氲的香火气里,漫了整座城。
今日的碧云阁没开门接客,而是放所有姑娘出来逛逛。
朝露戴着帷帽,打扮朴素,身边跟着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两人穿梭在熙攘人潮中。
夜幕低垂,万千灯笼次第亮起,烛火在纱罩中摇曳,将整条长街照得恍如白昼。
贩夫走卒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卖巧果的摊子前围着三五少女,糖画老伯手腕翻飞,金黄的糖浆顷刻化作展翅的鹊鸟。
胭脂水粉的香气混着烤饼的焦香,在暖风中纠缠成市井特有的热闹。
“姑娘看这个!”小丫头扯了扯朝露的袖子,指着琉璃盏中流转的河灯。
灯影落在朝露的帷帽上,漾开一圈圈朦胧的光晕。
忽闻铜锣开道,人群潮水般向两侧分开。
八人抬的乞巧楼车缓缓行来,楼上巧手娘子正将七彩丝线抛向人群。
小丫头蹦跳着去接,朝露却被推搡着退到巷口。
檐角风灯在暗处投下微弱的光,朝露扶正帷帽抬头,恰见对面阁楼窗扇轻启。
半明半晦的烛光里,有人正执卷倚窗,月白宽袖垂落如云,目光却穿过喧嚣街市,静静落在她身上。
那人正是那日为朝露解围的张言蘅。
两人遥遥四目相对,晚风吹起帷帽的一角,朝露的唇微微一动。
她想道谢,那日他离开的早,她未能及时和他道声谢。
但隔着整条街的鹊桥灯影,所有言语都化作盈盈一福。
楼上的张言蘅合上书,浅浅一笑。
恰此时,漫天烟火轰然绽开,照见朝露帷帽下骤然绯红的耳尖。
覃故站在远处系满红绸的大树下看着这一幕,低头垂思,以现在的情况看这朝露应该是对张言蘅动心了,而据他所观那张言蘅并非对朝露无意。
这些日子里,覃故打听到了张言蘅的身份,是现在太后的内侄,敏而好学,谦谦君子。
那日张言蘅是被好友框去的碧云阁,意外救下被强迫为妾的朝露。
覃故现在觉得只要时刻关注两人之间发生的事就可能找到他或她的执念是什么。
此后的日子,两人渐渐熟稔起来。
张言蘅并非寻常狎客,他来碧云阁,多半是包下临水的一间小轩,不招旁人,只点朝露。
有时并非朝露登台,她便也不用奏乐起舞,只需煮一壶清茶,伴他静坐片刻,或是探讨他新得的诗卷。
轩外是碧波微澜,几枝晚荷亭亭。
轩内,茶香袅袅,混着书卷的墨香和朝露身上极淡的清冷香气。
张言蘅谈吐清雅,见识广博,却从不居高临下,待朝露如遇知音,平等论交。
朝露起初存着几分戒备与感激混杂的心,渐渐也在他温和恳切的目光中软化下来。
她发现张言蘅这位贵公子并非徒有其表,胸中自有沟壑,于诗词琴艺的见解往往令她豁然开朗。
而她偶尔的灵光一闪,或是对某句诗的独特感悟,也能引得他眼眸微亮,抚掌称善。
她为他抚琴,指尖流泻的不再是取悦宾客的靡靡之音,而是真正寄情山水的清越之调。
张言蘅静静听着,目光有时落在琴弦,有时落在朝露低垂的、专注的眉眼,窗外光影稀疏,落在她身上,宁静得不似风尘中人。
张言蘅来时也会带来些外面新巧的点心,或用锦盒装着的几本孤本残卷,语气寻常地递给朝露:“偶尔得之,想着你或许喜欢。”
朝露的心像投入温水的蜜糖,一点点地化开,甜意细微却执拗地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知道这心动如同悬丝行走,底下是万丈深渊,可她控制不住。
每每当朝露看到张言蘅看她的眼中日渐增长的欣赏与温柔,让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奢望。
覃故隐在暗处,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观察着这一切。
他看见朝露弹琴时偶尔抬眼望向张言蘅,那眼神里碎星般的光彩,也看见张言蘅离去时,脚步总会几不可察地迟疑一瞬,目光扫过朝露所在的方位。
情丝暗绕,清晰分明。
“情愫已生,执念将起……”覃故默念,愈发关注两人动向,只待那执念成形,便可着手解笼。
好景总难长,张言蘅和朝露的事终究还是漏了出去。
那日张言蘅甫一回府,便被唤入肃穆的正堂。
堂上端坐的不仅是他的父母,更有几位族中长老,脸色俱是沉凝如水。
“跪下!”张父一声厉喝。
张言蘅撩起衣摆,笔直跪下,神色却平静:“不知孩儿所犯何错,惹得父亲与各位叔公如此动怒?”
“孽障!你还敢问!”张父将一叠纸张掷于他面前,“你近日频频出入那等污秽之地,与一妓子流连厮混,闹得满城风雨,张家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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