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时值大清光绪三十年,夏末秋初,鲁西平原上弥漫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粘稠湿气。太阳早已落山,只余下西边天际一线暗红,像是被什么巨大无比的东西咬掉了一口,留下一个狰狞的伤口。空气里蚊蝇嗡嗡,混合着泥土被晒过一天后散发出的腥气和庄稼成熟时特有的甜腻气味,此刻却都仿佛被一种更浓郁、更阴冷的气息压了下去,变得无声无息。
官道早已没了白日的喧嚣,只有偶尔几声凄厉的枭啼,划破沉沉的夜空,更添几分萧瑟。就在这条几乎被黑暗吞噬的官道旁,靠近一片荒废的乱葬岗边缘,孤零零地停着一口巨大的棺材。
这口棺材极不寻常。它并非寻常人家用的松木或柏木,而是通体黝黑,材质不明,非金非木,敲击之下发出沉闷如击鼓的声音,表面似乎还刻满了模糊不清的符文,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幽幽的、令人心悸的光泽。棺材周围,七个身穿青布短打、头裹白布的汉子垂头肃立,如同七尊沉默的石像。他们是“抬棺人”,而在这片鲁西大地上,他们的名号,通常只有一个——「阴途」。
为首那人,约莫三十出头年纪,面容黝黑,颧骨高耸,眼神锐利如鹰,名叫赵三魁。他是这一带的“掌事”,也是这“阴途”班底的领头人。此刻,他正眉头紧锁,望着远方的黑暗,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今夜的活计,透着一股子邪性。
“三哥,都准备好了,时辰也快到了。”旁边一个精瘦汉子低声说道,声音有些发颤。他是赵三魁的远房表弟,刘四。这“阴途”班底,本就人丁单薄,加上赵三魁,满打满算也就七个人,而且大多沾亲带故。
赵三魁没有回头,只是从怀里摸出一个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火星在黑暗中明灭,映照着他脸上深刻的皱纹。“我知道。刘四,你手稳不稳?”
刘四愣了一下,随即挺直了腰板:“三哥放心,跟您干了这么多年,闭着眼都能走个来回。”
赵三魁吐出一口浓烟,烟雾在微风中迅速散开,融入周围的黑暗。“好。记住,规矩都懂吗?脚步要齐,心要静,眼睛看脚下,别东张西望。尤其是……过了那片槐树林,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许出声,不许回头!”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厉。刘四和其他几个抬棺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齐声应道:“是,三哥!”
赵三魁又看了一眼那口黑棺,棺材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一个择人而噬的巨兽。这口棺材,是三天前一个行色匆匆的外乡客送来的,说是要送到三十里外的祖坟安葬。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面容枯槁,眼神浑浊,放下定金后便匆匆离去,只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时辰不可误,时辰不可误……”
赵三魁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这棺材的材质、送葬人的神秘、以及那句没头没尾的嘱咐,都让他心里隐隐不安。尤其是当他靠近棺材时,总能感觉到一种刺骨的寒意,仿佛里面躺着的不是死人,而是一块万年玄冰,或者说,是某种更加阴冷的东西。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按照规矩,抬棺人在接活之前,是要问清楚死者姓名、籍贯、生辰八字,以及死因的。但这外乡客一概含糊其辞,只说是家中长辈,正常故去。这本身就透着古怪。正常故去,何必如此鬼祟?又何必用如此沉重的黑棺?
“三哥,时候差不多了。”旁边另一个汉子,外号“猴子”的瘦高个提醒道。他负责看时间,手里拿着一个老式的沙漏。
赵三魁点点头,站直了身体。“好,起棺!”
一声令下,七个汉子走到棺材两侧,各自找到了自己的杠位。沉重的棺材被平稳地抬起,虽然份量极大,但在这些常年干惯了体力活的汉子手中,却显得并不那么吃力。然而,当棺材真正离地的那一刻,赵三魁还是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重量,仿佛不仅仅是木头和泥土的重量,更像是……某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走!”赵三魁低喝一声,带头迈开了脚步。
一行七人,抬着一口神秘的黑棺,在寂静的官道上,朝着三十里外的目的地,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走去。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他们的身影彻底吞噬。只有那口黑棺,在地上拖曳出一条长长的、模糊的影子,像一条匍匐在黑暗中的巨蟒。
第一章:荒村夜影
官道两旁是大片的农田,此刻庄稼已经成熟,玉米秆子高耸,如同沉默的哨兵。田埂上,草丛中,不时传来蟋蟀和纺织娘的鸣叫,但在抬棺人听来,这些平日里熟悉的声音,此刻却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是在为他们的送葬队伍奏响哀乐。
队伍行进得很快,也很稳。赵三魁走在最前面,手里提着一盏昏暗的马灯,灯光只能照亮脚下有限的范围,更远处的黑暗如同张开巨口的怪兽,潜藏着未知的恐惧。他一边走,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风吹过稻田,发出沙沙的声响,时而像低语,时而像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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