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他道了别,沿着街道向南走去。天津卫的街道格局与江南不同,多了几分粗犷和务实。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有卖漕运物资的,有卖北方特产的,也有酒馆、赌坊、青楼。行人摩肩接踵,南腔北调,充满了生机。
然而,当我走近海河边的码头区域时,气氛骤然一变。这里是天津卫的核心,无数船只停泊、装卸货物,搬运工的号子声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烈的汗味、鱼腥味和货物霉烂的味道。码头上的帮派气息浓厚,穿着各色短打劲装的汉子们扛着麻袋,大声吆喝着,穿梭忙碌。
我注意到,码头边有几个不起眼的小庙宇,供奉的并非佛道神仙,而是一些奇特的神只,有的甚至叫不出名字,香火却似乎很旺。偶尔有船夫模样的男人进去烧香磕头,神情虔诚而焦虑。
一个正在岸边修补渔网的老人见我驻足观望,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后生,外地来的?”
“是啊,老丈。”我拱手道。
“看什么呢?看那些庙?”老人吐出一口浓烟,指着不远处一座破旧的小庙,“那是‘天后宫’的分香,主事的还是咱们本地人。码头上的人,求的就是个平安,别翻船,别出事。”
“那其他的呢?”我指了指另一座供奉着一尊青面獠牙、手持鱼叉的神像的小庙。
老人脸色微微一变,压低声音:“那是‘河伯祠’,年轻人,莫要靠近。那是些……不干净的地方,供奉的不是正经神仙。”
我心下了然,看来这海河一带的民间信仰相当复杂,既有官方推崇的天后娘娘,也有本地渔民水手自发祭拜的、甚至带有原始巫觋色彩的河神崇拜。而这些“河伯祠”一类,恐怕就是王掌柜口中那些禁忌的源头。
我谢过了老人,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和争吵声。
“……就是你!昨天晚上是不是你偷了我的东西!”一个粗哑的嗓门在怒吼。
“我没偷!大爷,您冤枉人了!我就是个捡破烂的,能偷您什么?”一个瘦弱的声音带着哭腔辩解道。
我循声望去,只见在一堆杂物旁边,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汉子正揪着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少年推搡着。那汉子腰间别着一把明晃晃的剔骨钢刀,眼神凶狠。
“还嘴硬!老子昨天丢了一双上好的绣花鞋,就放在那船舱里,今天一早就没了!不是你这个小乞丐还能有谁?”汉子唾沫横飞。
“绣花鞋?”我心中微微一动。这少年衣着如此破烂,偷一双绣花鞋做什么?多半是被冤枉了。
“我没有!真没有!”少年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
“还说不说?不说老子打断你的腿!”汉子举起拳头就要打。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议论,但没人敢上前阻止。看来这码头帮派势力不小,这汉子恐怕也不是善茬。
我本不想多管闲事,但眼见那少年实在可怜,而且“绣花鞋”这三个字,不知为何,让我想起了昨夜梦中那若有若无的呜咽声,似乎有些关联。
“这位大哥,”我走上前,挡在少年身前,“强抢民女……哦不,强抢民男可不是什么光彩事。再说,无凭无据就动手伤人,恐怕也不妥吧?”
那汉子转头看向我,见我一身书生打扮,身材单薄,顿时笑了:“哟呵,哪来的酸秀才,也敢管你爷爷的闲事?滚开,不然连你一块收拾!”
“秀才不敢当,”我依旧挡在少年身前,不卑不亢,“只是想问个明白。大哥丢的绣花鞋,是什么样子的?价值几何?为何断定是这孩子所偷?”
汉子一时语塞,想了想才说:“是……是我女人昨天新买的,上好的苏绣,金线勾勒的并蒂莲,值不少银子呢!除了这小乞丐,谁他娘的会偷女人家玩意儿?”
“苏绣并蒂莲……”我回头看了看那少年,他还是拼命摇头。
这时,人群中一个看起来颇有些阅历的船夫模样的人开口了:“赵老五,我看这小子不像是会偷东西的人。昨天晚上那么大的雾,码头上乱糟糟的,会不会是……别的地方丢的?或者是,被水鬼给勾走了?”
“水鬼勾走了?”赵老五眼睛一瞪,“老孙头,你少在这儿妖言惑众!”
那被称为老孙头的船夫叹了口气:“去年这时候,张屠户家的小闺女,不也是丢了一只绣花鞋,后来……后来就投河自尽了么?”
“可不是嘛,”旁边有人附和,“还有前年,码头塌了个舱,淹死了好几个伙计,事后有人看见水里飘着一只绣花鞋,跟王二家丢的那只一模一样……”
赵老五听了这些话,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大概是迷信作祟,他悻悻地松开了手:“哼!算你这小子运气好!下次再让老子撞见,定不饶你!”说完,他恶狠狠地瞪了那少年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
少年惊魂未定,对我千恩万谢。我问他家住哪里,他说自己是个孤儿,无家可归,晚上就睡在码头附近的破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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