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的朝会,如同一场早已写好剧本的宏大戏剧,在始皇帝那句“退朝”中,落下了帷幕。
百官们如同退潮的海水,躬身鱼贯而出,许多人望向李斯的背影,带着同情与幸灾乐祸,更多的人,则是用一种全新的、充满了敬畏与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着那个被陛下亲口点名留下的年轻人。
中郎将,江昊。
这个名字,在今日之前,于咸阳的朝堂之上,不过是蒙恬提拔起来的一名后起之秀。
而在今日之后,这个名字,注定要在这座帝国的权力中枢,掀起万丈波澜。
江昊并未随人流而出,他静立于原地,神情古井无波,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论,并非出自他口。
中车府令赵高那张总是挂着温顺笑容的脸,此刻却显得有些僵硬。他迈着无声的碎步走到江昊身前,尖细的嗓音里透着一股子阴柔:“江中郎将,陛下在章台宫等您,请随杂家来。”
他的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怨毒。
麒麟殿上的风头,本该是属于他或者李斯的,却被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武夫,抢了个干干净净。
江昊对此人的心思洞若观火,却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不发一言,跟在了他的身后。
穿过长长的宫廷甬道,绕过巍峨的宫殿群,章台宫那古朴厚重的轮廓,便出现在了眼前。
这里并非麒麟殿那般威严肃杀,更像是帝王的私人书房,空气中弥漫着竹简的清香与淡淡的墨香。然而,这里的气压,却比麒麟殿沉重百倍。
因为,这里只有一个人。
始皇帝,嬴政。
他已换下了那身沉重的十二章纹玄色龙袍,仅着一身宽大的黑色常服,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九州舆图之前。那并不算如何魁梧的背影,却仿佛将身后的整片江山,都踩在了脚下。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身。
没有了十二旒冕冠的遮挡,那张轮廓分明、不怒自威的脸庞,便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江昊面前。他的目光,不再是高坐于御座之上的俯瞰,而是一种纯粹的、锐利的审视,仿佛要将江昊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坐。”嬴政指了指一旁的席位,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臣不敢。”江昊躬身,姿态谦卑,却不显谄媚。
一旁的蒙恬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位帝国上将军,竟也在此地。
嬴政不置可否,自顾自地坐下,亲自为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氤氲的白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你觉得,韩非……该如何处置?”
他没有半句废话,开口便是那道在朝堂之上,无人敢于正面回答的送命题。
这问题,看似与殿上所问无异,实则凶险万分。
殿上回答,是为公。
此处回答,是为私。
公者,讲的是立场。私者,探的是人心。
蒙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亦不知,这位自己颇为看好的年轻人,该如何应对这帝王心术的终极考校。
江昊抬起头,迎着那道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
他沉吟片刻,声音清晰而沉稳。
“回陛下,韩非之才,经天纬地,实乃天下无双。”
第一句话,是捧。
嬴政端着茶杯的手,没有动,眼神依旧平静。
江昊继续说道:“然,其心在韩,其志在存韩。其人一日不死,六国余孽便一日不死心。其才一日在世,便一日是我大秦的心腹大患。”
第二句话,是刺。
嬴政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故,臣以为。”江昊的声音陡然一沉,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子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冰冷与决绝,“韩非其人,当杀!而且,当由我大秦,堂堂正正地杀!以其亡国公子之血,彻底浇灭六国最后一丝幻想,以儆效尤!”
“杀其人”三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
蒙恬在一旁听得眼皮狂跳。
好一个狠辣的年轻人!
然而,江昊的话,还未说完。
他话锋一转,原本冰冷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更为深沉的谋虑。
“但是,其学,当用!”
“韩非之学,集法家之大成,远胜商君,亦非李斯丞相一家之言所能概括。此乃足以奠定我大秦万世基业的无上宝典!”
“臣恳请陛下,下令将韩非毕生所着,收缴汇编,去其‘存韩’之私心,取其‘强国’之公理,由朝中大儒与法家官吏共同编撰成一部新的《秦律疏解》!”
“此书,上可为陛下提供治国之鉴,中可为百官提供行事之法,下可为天下学子提供入仕之阶。如此,韩非虽死,其学不灭,反而化为我大秦的血肉筋骨,为我大秦万世所用!”
“这,便是杀其人,用其学!”
一番话说完,整个章台宫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蒙恬已经彻底呆住了。
他张着嘴,望着江昊,眼神里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震撼。
这是何等毒辣,却又何等高明的阳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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