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大山像一头头蛰伏在夜幕下的太古巨兽,脊背起伏,沉默地分割着天地。卧牛村就嵌在巨兽脚趾的缝隙里,几缕稀薄的炊烟早已散尽,只剩下零星的灯火,在沉重的黑暗中无力地摇曳着。
十六岁的陆青禾背着一个几乎与他等高的藤编药篓,像一只灵巧的山猫,悄无声息地滑出自家那间低矮的泥坯房。他回头望了一眼窗纸上映出的、母亲那剧烈咳嗽的佝偻身影,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转身便扎进了村后那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
他要去落虫涧。
那是卧牛村世代相传的禁地。老人说,涧里藏着山神的怒火,弥漫着五彩的毒瘴,活物进去,不出三步便会血肉消融,化作滋养毒虫的养料。就连村里最老练的猎人,也绝不敢靠近其边缘。
可陆青禾没有选择。母亲咳血三月,面色已如金纸,郎中所说的几味主药,寻常山间根本寻觅不到。唯有落虫涧那等险恶之地,才可能有一线生机。他紧了紧背上父亲留下的那把锈迹斑斑的柴刀,掌心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越是靠近落虫涧,空气越发潮湿阴冷,带着一股腐叶和某种奇异腥甜混杂的气味。周围的树木渐渐变得扭曲怪诞,枝叶间开始飘荡起若有若无的、如同彩色纱幔般的薄雾——正是那令人谈之色变的五彩毒瘴。
陆青禾从怀里掏出一把提前捣烂的、气味刺鼻的草药,胡乱抹在口鼻处,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他小心翼翼,尽量屏住呼吸,沿着陡峭湿滑的崖壁,向下攀爬。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踩到了实地。涧底光线极暗,唯有透过厚重毒瘴缝隙洒下的几缕惨淡月光,照亮了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巨大的、散发着荧光的真菌,扭曲盘绕的枯藤,以及脚下泥土中不时露出的、不知名动物的森白骨骸。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的、却尖锐无比的嘶鸣声传入他耳中。
他心中一紧,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正在上演一场惊人的厮杀。
交战的一方,是一只足有半尺长的蜈蚣。它通体呈暗金色,环节狰狞,百足划动间,在岩石上留下细密的刻痕。而它的对手,竟是一只拳头大小、色彩斑斓到妖异的蜘蛛。蜘蛛的腹部如同涂抹了最艳丽的油彩,八只复眼在幽暗中闪烁着冰冷的光。
一虫一蛛,显然都是为了空地上那株唯一沐浴在月光下的植物——它的叶片如同翡翠,顶端托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冰蓝色的花。那花苞周围,萦绕着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实质的月华光晕。
“月光草……”陆青禾心脏狂跳,这正是药方中最重要、也最难寻的一味主药!
他伏低身子,大气不敢出,紧紧盯着这场超出他认知的争斗。
金蜈百足游走,速度快如金色闪电,颚口开合,带着腥风一次次噬向彩蛛。彩蛛则沉稳得多,口器张合,喷吐出粘稠的、闪烁着彩光的蛛网,同时腹尾不断翘起,射出一根根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毒针。
它们的动作快得超出了陆青禾的想象,力量也大得惊人。金蜈一口咬在旁边的岩石上,竟生生啃下一块;彩蛛的毒针射空,钉在树干上,瞬间便让一片翠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
它们的搏杀没有任何花哨,只有最原始、最残酷的生存竞争,每一个动作都直指要害,充斥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时间一点点过去,两只毒物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金蜈的足肢断了好几根,甲壳上也出现了裂纹;彩蛛更是凄惨,两条步足被撕断,鲜艳的腹部也破开了一个口子,流出彩色的体液。
终于,在一个交错而过的瞬间,金蜈猛地缠住了彩蛛,颚口狠狠咬入了彩蛛的头胸连接处。而彩蛛的毒针,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彻底刺入了金蜈的环节缝隙。
纠缠在一起的身影骤然僵住。
随即,它们几乎同时松开了对方,踉跄着后退几步,发出最后几声微弱而凄厉的嘶鸣,便双双栽倒在地,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同归于尽!
陆青禾屏住呼吸,等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再无动静,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他强忍着不适,目光首先落在那株月光草上。他迅速而谨慎地取出药锄,连带着根部的大块泥土,将其完整地挖出,用准备好的油布仔细包好,放入药篓最底层。
做完这一切,他的目光才转向那两只已然毙命的毒虫。它们的尸体依旧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威压。
“能让这等毒物以命相搏的巢穴,会不会有其他药材?”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他环顾四周,很快就在崖壁下方,发现了一个被枯藤半掩着的洞口。洞口处,赫然散落着一些细小的、色彩斑斓的羽毛和兽骨。
这里显然是那只彩蛛的巢穴。
陆青禾捡起一根长长的枯枝,挑开洞口的杂物,一股更浓郁的腥臊气涌出。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举着临时制作的火把,弯腰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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