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语,极尽谦卑,将献策的动机完全归于曹丕之前的“垂询”(那可能只是曹丕一句无心的感叹),并将自己定位为一个被动响应、偶有所得的书呆子,彻底撇清了主动干预时政的嫌疑。
时机必须恰到好处。他耐心等待着。一日午后,得知曹丕独自一人在东厢书房处理公务,司马懿知道,机会来了。
他仔细地将那份厚实的“注疏”卷好,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又挂上那副病倦惶恐的神情,左手微微颤抖着,走向曹丕的书房。
通传后,他躬身入内。曹丕正伏案批阅公文,案头卷帙如山,显然公务繁忙,神色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文学掾司马懿,叩见中郎将。”司马懿的声音细弱而带着喘息。
曹丕抬起头,见是司马懿,目光平淡:“何事?”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显然此刻无心应付一个无关紧要的文吏。
司马懿愈发显得惶恐,双手微颤地捧起那卷竹简:“懿日前校勘《淮南子》残卷,遇数处疑难,苦思不得其解。知中郎将博览群书,学贯古今,故……故冒昧前来请教。此乃懿所作注疏草稿,其中谬误必多,恳请中郎将闲暇时……能屈尊指点一二。”他话说得断断续续,气息不稳,完全是一副鼓足勇气才敢前来叨扰的样子。
曹丕皱了皱眉。他此刻心烦意乱,哪有心思看什么古籍注疏?但看着司马懿那副仿佛随时会晕倒的虚弱模样,以及那份“恭顺勤学”的态度,终究不好直接斥退。他随手接过那卷沉甸甸的竹简,淡淡道:“放着吧,若有暇,我自会看。”
“谢中郎将!谢中郎将!”司马懿如蒙大赦,连连躬身,几乎是小步倒退着出了书房。
曹丕看着那卷竹简,摇了摇头,将其置于案角一摞不甚紧急的文书之上,便再次埋首于眼前的烦恼之中。
直到深夜,曹丕处理完大部分紧急公务,感到一阵疲惫。他揉了揉眉心,目光无意中扫过那卷司马懿送来的竹简。鬼使神差地,他随手拿了过来,心想或许能借此换换脑筋。
起初,他看得有些心不在焉。确实是考据注疏,文笔老练,引证详实,可见功底深厚。“这个司马懿,倒是个做学问的材料。”他心中暗想。
但渐渐地,他的速度慢了下来。目光越来越专注,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当他读到那核心部分——借古喻今、详尽阐述“军屯”之策的部分时,他的呼吸骤然屏住了!
这哪里是什么迂阔的古籍注疏?!这分明是一份构思极其严密、极具可操作性的强国强军之策!文中对军队如何分区屯垦、如何与地方协调、如何管理、如何奖惩、如何应对突发军情……考虑之周详,思路之老辣,完全超乎想象!这绝非一个终日埋首故纸堆的病人能空想出来的,这需要对人情、政务、军事有极其深刻的洞察!
曹丕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手中紧紧攥着那卷竹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狂喜与震惊交织。
狂喜的是,困扰父亲和他的最大难题,此刻竟似有了完美的解决方案!此策若成,曹操基业将获得坚实无比的根基!
震惊的是,献上此策的人,竟是那个看似风吹就倒的司马懿!他立刻想起了关于此人的所有传闻:狼顾之相、七年风痹,还有那次午后官廨中那瞬间令他心悸的眼神交锋……
“司马懿……司马仲达……”曹丕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你究竟是何方神圣?藏得如此之深!”
但此刻,他无暇深究司马懿的动机。一个更迫切的问题摆在面前:如何将这份策略,变为自己的功劳?
他再次坐回案前,将司马懿的“注疏”反复研读,将其精髓牢牢记住,并转化为自己的语言。他必须完全消化理解,才能在任何质疑面前对答如流。
数日后,曹操于府中设家宴,气氛稍显轻松。席间,曹操难免又提及军政事务,感叹道:“今岁诸事艰难,唯这粮秣一事,如鲠在喉,令人寝食难安。”
众人皆默然。曹丕见时机已到,放下酒杯,以一种略带犹豫和思索的语气开口道:“父亲之忧,儿臣近日亦常思之,苦无良策。只是……只是日前读书,见史载汉武帝时,为伐匈奴,曾行屯田之制,以兵养战,似颇有成效。儿愚钝,在想……当今我朝,是否亦可效仿古之遗意,略作变通?譬如,于边疆及腹地闲旷之处,分派兵士,且守且耕,设官专督……或许,或许多少能缓解一些粮草之急?”
他说得并不流畅,甚至有些地方显得稚嫩,仿佛只是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曹操初时并未在意,随口道:“屯田古已有之,谈何容易。”但话一出口,他敏锐的头脑立刻开始沿着曹丕提出的框架深入思考下去:分派兵士、且守且耕、设官专督……这看似简单的几句话,背后却牵连着一整套庞大的系统工程!而这套系统,恰恰击中了他目前最大的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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