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元年的初雪,轻覆着长安的龙首塬。十一月初七,未时刚过,一支与这肃杀冬日格格不入的队伍,踏着泥泞的残雪,缓缓开进横门。
前锋是二百骑金甲曜日的骑兵,高举着簇新的旌旗:“安西将军夏侯”、“都督雍凉诸军事”、“驸马都尉”。阳光偶尔穿透云层,照在鎏金旗杆顶上,晃得道旁跪迎的百姓睁不开眼。中军是一辆四驾轩车,规制严谨地标示着车内人的身份——天子姊婿、安昌侯夏侯楙。车窗悬着厚实的锦绣帘幔,隔绝了外间的寒气,也隔绝了道旁戍卒脸上冻出的青紫。后卫辎重车队更是冗长,箱笼累累,甚至夹杂着几辆垂着流苏的香车,隐约有丝竹之声随风飘散。
“这排场,比去岁曹大将军来时还阔气……”人群中,一个裹着破旧头巾的老者低声对身旁的同伴嘀咕,话音未落便被维持秩序的军士厉声喝止。人群中,一个看似寻常的货郎,目光锐利地扫过车队,默默记下了旌旗式样与车辆数目,随即低头隐入人群。
车驾直入原大将军行辕,如今已换上“安西将军都督府”的崭新匾额。夏侯楙踩着跪伏在地的奴仆后背下车,貂裘领口簇拥着他那张养尊处优、略显浮胖的脸。他环视庭院,目光落在廊下几尊略显古旧的青铜兽首上,眉头微蹙,对趋步迎上的长安令苏则道:“曹子丹在此时间虽不长,但也有小半年,怎地还留着这许多司马懿的旧物?晦气!速速清出库去,换上本侯从洛阳带来的紫檀嵌玉屏风、博山熏炉。” 随即转向家臣夏侯廉,声音带着不耐:“这长安地龙烧得不够暖,快去添炭!再寻些本地有名的庖厨,连日赶路,嘴里淡出鸟来。”
未时正刻,都督府正堂。雍州刺史郭淮、讨蜀护军徐质、南安太守邓艾、陇西太守游楚以及长安左近的驻军将领皆甲胄在身,肃立等候。足足过了半刻钟,夏侯楙才披着一件锦袍,姗姗来迟。他并未立刻落座,先搓了搓手,抱怨道:“关中苦寒,远甚洛阳。诸位将军常年戍守,辛苦了。” 这才大马金刀地坐上主位。
郭淮率先出列,声音沉稳:“都督,自曹大将军东调,我等谨守防区。目前郭淮领万人驻上邽,徐质将军守街亭故垒,邓太守驻防祁山堡、木门道一线,游太守镇守狄道。各部虽严阵以待,然兵力分散于陇山数百里防线,亟需都督居中调度,统一号令,严明赏罚,以凝聚军心。” 他语速平缓,将防线态势、粮草储备、哨探布置一一禀明。
夏侯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待郭淮言毕,他挥了挥手,带着几分不以为然打断:“郭刺史未免太过谨小慎微。诸葛亮去岁丧师失地,元气大伤,不过一年光景,能有多大作为?我军据守散关、街亭、祁山诸险,彼纵有十万兵,又能奈我何?” 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因口吃而沉默寡言的邓艾:“邓太守,久闻陇右风物与中原不同,这长安城内,可有上好的歌舞伎馆?也好让本侯领略一番秦地风华。”
邓艾猝不及防,脸涨得通红,结巴得更厉害了:“末、末将……不、不知……平、平日只、只知操练、布、布防……”
夏侯楙哈哈一笑,不以为意,又看向雄壮魁梧的徐质:“徐将军,你在洛阳的勇名,本侯亦有耳闻。明日校场,定要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开山斧法。” 他对郭淮提到的兵力轮换、冬季补给、斥候增派等具体军务,却再无追问之意。最后,他起身拂袖:“好了,今日便到此。各部仍守原防,无本侯将令,不得擅动。散了吧!” 言罢,径直转入后堂,声称要去瞧瞧新到的歌姬排演得如何。
暮色四合,郭淮府邸书房。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三人眉宇间的寒意。
“郭使君!”徐质性烈如火,率先按捺不住,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这夏侯楙,分明是个只知享乐的纨绔子!让他总督雍凉,对抗诸葛孔明,岂不是拿三军将士的性命当儿戏?”
邓艾眉头紧锁,努力让自己的话语连贯:“郭、郭刺史……观、观其行,只、只问享乐,不、不通实务,更、更遑论军机。诸葛亮……善抓时机,若、若其知此情形,必、必引军来犯,则、则大势去矣!”
郭淮默然良久,端起温酒饮了一口,叹道:“慎言!……然,尔等所虑,何尝不是淮心中所忧。曹大将军在时,虽时日尚短,然调度有方,军令严明。今……唉。” 他放下酒樽,神色凝重,“为今之计,唯有我等各自谨守本分,严备不虞。公昭,街亭乃陇右咽喉,万不可有失!士载,祁山堡一线,需加派斥候,昼夜监视渭水上游及南山诸道,一有异动,即刻飞马来报!”
三人对坐,窗外寒风呼啸掠过屋檐,室内烛火摇曳,将他们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显得沉重而压抑。
几乎就在夏侯楙抵达长安的同时,汉中,南郑丞相府。
十一月中旬,一场紧急军议在灯火通明的议事堂进行。诸葛亮羽扇轻摇,神色平静,但眼底深处有锐光闪烁。魏延、赵云、邓芝、吴懿、王平、马忠、张翼、杨仪、蒋琬、费祎等文武分列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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