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餐风露宿。当队伍终于潜行至陈仓城外密林,遥遥望见那座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格外沉默的灰黑色城池时,已是出发后的第二日深夜。
城头灯火稀疏,巡更的梆子声也带着几分懒散。郝昭病危的消息,显然已如瘟疫般侵蚀了这座要塞的士气。
“按计行事。”诸葛亮的声音因连日奔波而沙哑,却异常稳定。
夜色,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三更时分,陈仓城内,粮草囤积的西仓附近,突然冒起一股浓烟,随即火苗窜起,迅速蔓延开来!
“走水了!走水了!”有人尖声叫喊。
几乎是同时,马厩方向也燃起大火,受惊的战马嘶鸣着挣脱缰绳,在营区间狂奔。更有数十个声音在黑暗中此起彼伏地呐喊:“蜀军进城了!快跑啊!”
“城破了!郝将军死了!”
混乱像投入静水的巨石,波纹瞬间扩及全城。守军从睡梦中惊醒,仓促抓起兵器,有的跑去救火,有的茫然四顾,寻找根本不存在的敌人,军官的呵斥声被淹没在恐慌的浪潮里。
就在这一片混乱达到顶峰时,几支带着飞钩的绳索,悄无声息地搭上了城南一段防守相对薄弱的城墙。
关兴、张苞如两只灵猿,率先攀援而上。身影在垛堞间一闪,守在那里的两名魏军哨兵还没来得及发出警告,便被干脆利落地解决。
“下城!开门!”关兴低喝。
张苞更不答话,如同一头猛虎,顺着马道直扑城门洞。那里有十几个被城内混乱吸引注意的魏兵,眼见一个黑塔般的汉将手持长矛冲来,吓得魂飞魄散。
“燕人张苞在此!挡我者死!”一声怒吼如同惊雷,在瓮城中回荡。蛇矛翻飞,血光迸溅,魏兵顷刻间倒下一片。张苞冲到门前,看到那粗大的横亘门闩,双目赤红,弃了长矛,双臂叫力,肌肉虬结,爆喝一声:“开!”
“咔嚓!”那需要数人才能抬动的沉重门闩,竟被他生生推断!
“冲啊!”城外密林中,三百死士见城门洞开,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入。
而在城东,郝昭的府邸内。病榻上的郝昭被震天的喊杀和火光惊醒,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枯槁的手伸向枕边的佩剑。
“将……将军!蜀军……蜀军从南门杀进来了!”亲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来,面无人色。
郝昭的动作僵住了,他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窗外冲天的火光,耳畔是越来越近的兵刃撞击和蜀军的呐喊。他曾在这里让诸葛亮无功而返,成就了赫赫声名,如今……一口腥甜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咙。
“陛……下!臣……臣……”他瞪着眼睛,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咳嗽和喷涌而出的鲜血堵了回去。手臂无力垂下,身躯重重倒回榻上,这位以善守闻名天下的魏国骁将,就此溘然长逝。
天光微亮时,陈仓城头已然易帜。黑色的“魏”字大旗被抛下城垛,取而代之的,是迎风招展的红色“汉”旗。
诸葛亮在关兴、张苞的护卫下,行走在尚有硝烟弥漫的街道上。他特意绕道去了郝昭的府邸。
卧房内,郝昭的遗体已被安置好,面色蜡黄,嘴角还残留着暗红的血痕。诸葛亮在榻前静立片刻,目光复杂,有击败强敌的释然,也有一丝物伤其类的惋惜。
“郝伯道,真忠勇之士也。”他轻轻叹息,“可惜,各为其主。”他转头吩咐随军的董厥:“用上好棺木盛殓,备车马,遣降卒护送其妻小,扶灵柩返回关中。所需盘缠,从我俸禄中支取。”
“丞相,这……”董厥有些迟疑。
“照办。”诸葛亮语气淡然。
处理完郝昭的后事,诸葛亮登上城楼。此时,魏延、姜维率领的五千兵马,刚好抵达城下。二人仰头望见城楼上那熟悉的纶巾鹤氅,以及身旁肃立的关兴、张苞,惊得几乎从马上栽下来。
慌忙下马,拜伏于地:“丞相真神人也!”
诸葛亮羽扇轻摇,脸上并无太多得意之色:“非亮之神,乃天时、人事相济耳。郝昭病危,其城自乱;我军神速,出其不意;内有细作,摇其心志。三者缺一,陈仓难下。”
他目光投向远方,语气转为急促:“文长,伯约,你二人即刻引兵,转向散关!此刻关隘守军必闻陈仓已失,心惊胆落,可一鼓而下!若待张合援兵赶至,便难攻矣!”
魏延、姜维此刻对丞相已是敬若神明,哪敢有半分迟疑,轰然应诺,引着麾下尚未卸甲的五千兵士,旋风般朝散关扑去。
事情果如诸葛亮所料,散关魏军听闻陈仓失守,主帅郝昭阵亡,早已毫无战心,见蜀军旗号,即刻弃关而逃。魏延、姜维兵不血刃占领散关。二人刚登上关墙,便望见远方尘头大起,魏将张合的旗号隐约可见。
“丞相神算,竟至于斯!”姜维望着潮水般退去的魏军,喃喃自语。
魏延更是兴奋地一拍垛墙:“可惜!若兵力充足,定要出关杀那张合一个片甲不留!”
张合在关下勒住战马,看着关上严阵以待的蜀军和飘扬的汉旗,脸色铁青。他深知散关险要,强攻徒损兵力,只得恨恨地看了一眼,下令退军。魏延趁势引兵追杀一阵,小有斩获。
消息传回长安,司马懿正在用饭。闻听“陈仓已失,郝昭身亡,散关亦陷”,他手中的象牙箸“啪”地一声落在食案上,汤汁溅污了袍袖。
他猛地站起身,又缓缓坐下,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化作一声长叹:“诸葛亮用兵……真鬼神莫测也!”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在虚空急速点划:“陈仓既失,诸葛亮下一步,必是西出祁山,威胁陇右!雍城,郿城!”他倏地抬头,眼中寒光迸射:“传令! 张合严守长安,郭淮即刻驰援雍城!本督亲往郿城坐镇!八百里加急,奏报洛阳!”
就在司马懿紧急调兵遣将之时,诸葛亮已留下偏将镇守陈仓、散关,自率主力,悄然出陈仓斜谷,再次兵临祁山。与此同时,两路偏师在年轻将领的率领下,如利剑般刺向陇右腹地——姜维引兵一万,直取武都;王平率领他麾下擅长山地作战的无当飞军,扑向阴平。
陇右的天空,再次被战争的阴云笼罩。陈仓的霹雳巨响,余韵未绝,而更大的风暴,正在祁山深处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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