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嘉福殿
蒋济捏着笏板的手微微发颤。太和六年九月的晨光透过高窗,在蟠龙金柱间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却照不暖他心头的寒意。
“陛下!”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辽东悬隔万里,公孙渊狼子野心,其与东吴勾结,正是欲借我天朝雷霆以自抬身价。若轻启战端,正堕其彀中啊!”
御座上的曹睿微微倾身,玄衣纁裳上的日月纹章在光影中流动。他今年二十五岁,登基六载,眉宇间已褪去青涩,唯余帝王的冷峻。
“蒋爱卿,”年轻的皇帝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朕记得,轲比能破长城时,你也主张坚守。如今辽东蕞尔小丑也敢藐视天威,若再不施以惩戒,四方藩镇岂不皆生异心?”
侍中刘晔欲出列附和蒋济,被曹睿一个眼神制止。
“田豫的海军已至成山,王雄的幽州铁骑也已出塞。”曹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紫檀木扶手,发出规律的轻响,“此战,不仅要打,更要打出大魏的声威。让那些隔岸观火的人都看清楚——”
他突然提高声调,目光扫过丹墀下垂首的文武:“——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散朝后,蒋济独自站在嘉福殿外的汉白玉阶上。秋风吹动他花白的胡须,他望着宫城外灰蒙蒙的天空,喃喃自语:“孙子云: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陛下,你这是要用十万将士的性命,去填自己的心火啊。”
郿城魏军大营
军报送到时,司马懿正在校场观看新式连弩的试射。
“弩臂再加长三寸。”他对身后的将作大匠吩咐道,“箭槽要能容十矢,依次而发。”
司马昭快步走来,低声在他耳边禀报了洛阳的决定。
“父亲,朝廷要征辽东了。”
司马懿的目光依然盯着百步外的箭靶,看着新弩一次发射十支弩箭,全部深深钉入木靶。他微微点头,对将作大匠道:“可以了,就按这个规制,先造三千具。”
直到校阅结束,回到中军大帐,他才重新提起这个话题。
“昭儿,你以为朝廷此策如何?”
司马昭年轻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兴奋:“诸葛亮新败,我军正可趁此机会,一举平定辽东,永绝后患。”
司马懿轻轻摇头,从案头取过一张羊皮地图铺开。他的手指划过从中原到辽东的漫长路线。
“你看,从洛阳到襄平,陆路三千里,海运风波难测。公孙渊据险而守,以逸待劳。田豫、王雄虽善战,然客主异势,天时不在我。”
他的指尖最后重重点在陇右的位置:“真正的祸患,在这里。”
司马师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此时方才开口:“父亲的意思是,辽东之战必败?”
“不是败,是无功而返。”司马懿卷起地图,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劳师万里,空耗钱粮,唯一的作用,就是让诸葛亮看到我大魏的破绽。”
他起身走到帐门处,望着远处秦岭连绵的山影:“传令下去,各营加固寨栅,多储粮草。告诉郭淮,陇右防务若有半点疏漏,军法从事。”
建业吴宫
长江的湿气浸润着建业宫的每一块砖石。孙权握着那份来自辽东的国书,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好!好一个公孙渊!”他从御座上站起,玄色的龙纹袍袖在殿中划出一道弧线,“诸位爱卿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尚书仆射是仪躬身道:“陛下,公孙渊反复无常,其心难测。此番称臣,恐怕...”
“恐怕什么?”孙权打断他,脸上洋溢着多年未见的红光,“曹叡小儿自毁长城,辽东来投,这是天佑大吴!”
他大步走到殿中悬挂的巨幅舆图前,手指重重点在辽东的位置:“自朕登基以来,北抗曹魏,西和蜀汉,如今连辽东也要奉表称臣。这难道不是天命所归吗?”
驸马都尉朱据谏道:“陛下,公孙渊此举,无非是想借我大吴之势,抗衡曹魏。一旦魏军退去,他必生反复。”
“那又如何?”孙权转身,目光炯炯,“就算他明日反悔,今日辽东奉表称臣,也是天下皆知的事实。曹叡此刻,怕是已经在摔东西了罢?”
他放声大笑,笑声在殿宇梁柱间回荡:“下诏,为辽东来使设宴太极殿。命太常准备仪仗,朕要亲自接见。”
是仪与朱据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江边码头
三个月后,出使高丽的船队回到了建业。
卫尉是仪奉旨到码头迎接。江风很大,吹得他官袍猎猎作响。他望着那支规模不大的船队缓缓靠岸,船体的木板已经开裂,帆布上也满是补丁。
使团正使薛综从跳板上走下,脸色疲惫,官服上还带着海水的咸腥味。
“是卫尉,”薛综躬身行礼,“下官幸不辱命。”
是仪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正在卸货的船只:“高丽王答应赠马数百匹,马在何处?”
薛综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确有其事。然...海路艰险,船舱狭小,最终只载得八十匹归来。”
是仪沉默地看着那八十匹战马被依次牵下船。马确实是好马,高大神骏,鬃毛在江风中飘扬。但八十这个数字,在建业宫宏伟的殿堂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万里波涛,八十匹马。”是仪轻声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当晚,孙权在宫中设宴为使团接风。他兴致很高,亲自为薛综斟酒。
“爱卿此行辛苦。高丽既已通好,扶南、林邑亦遣使来朝。假以时日,这万里海疆,皆将是我大吴的藩属!”
薛综跪地谢恩,不敢抬头看皇帝兴奋的脸。
是仪坐在席末,小口啜饮着杯中的酒。他想起今日在码头看到的场景,又听见殿堂上的豪言壮语,忽然觉得嘴里的酒有些发苦。
郿城魏军大营
又一个月后,细作的情报送到了郿城。
司马懿在灯下展开绢书,一行行读下去:
“辽东战事不利,田豫遇风浪退兵,王雄粮尽而返。”
“公孙渊得志,杀吴使,孙权怒而攻合肥,不克。”
他放下绢书,唤来在帐外值守的司马师,目光依然盯着案上的雍凉地图,头也不抬,沉声说道:“告诉各营,即日起戒备等级提升一级。我有预感,诸葛亮……快要来了。”
帐外的渭水奔流不息,带着秋日的寒意,向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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