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二年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覆盖了长安城。骠骑大将军府的书房内,炭火盆烧得正旺,驱散着从窗缝渗入的寒意。司马懿放下手中批阅军务的朱笔,目光落在案头一份刚从洛阳转来的文书抄件上。这是尚书台循例分发给各方都督的边境简报,源自幽州刺史王雄上奏朝廷的原文。
他展开绢帛,目光扫过那些格式化的辞句。奏报提及去岁入冬以来,溃散的鲜卑小股骑队,在轲比能部将泄归泥的带领下,骚扰渔阳、上谷两郡的频率有所增加,虽未酿成破关之祸,但边民惊惧,恐影响来年春耕。王雄在奏疏中请求朝廷增拨部分防具,并重申了加强戒备的决心。
司马懿将抄件递给侍立一旁的司马师,声音平稳无波:“轲比能自三年前被牵招击破于马城,看来元气恢复得比预想要快。泄归泥不过是前驱,此獠‘勇健而不义’,只要他还在,北疆就难有真正的安宁。”
司马师快速浏览完毕,沉吟道:“父亲所言极是。不过,王刺史既已警觉,并上报朝廷,想必已有应对。眼下春耕在即,些许骚扰,尚不至动摇边塞根本。”
司马懿未置可否,只是将这份抄件归入“存览”一类,表明他已看过。他的目光却再次扫过“轲比能”三字,深邃难测。
几乎在同一片天空下,洛阳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些。嘉福殿的东暖阁里,银丝炭烧得暖烘烘的,魏帝曹叡却觉得心头有一股驱不散的寒意。他刚刚亲自阅览了王雄呈递的、内容更为详尽的奏报,此刻又召见了就北疆事务专门回京述职的幽州刺史王雄本人。
王雄年约四旬,面容被边塞的风霜刻画出刚硬的线条,此刻他语气沉重,补充着奏疏中不便明言的细节:“陛下,轲比能狼子野心,从未稍减。前番虽遭挫败,然其凭借个人勇武,仍在不断收拢旧部,拉拢漠北小部落。据可靠线报,他甚至在诸葛亮最后一次北伐前,曾秘密遣使,妄图与之呼应!幸得天佑大魏,诸葛氏星落五丈原,其谋未逞。然此獠不除,北疆永无宁日。他就像一把藏在我大魏身后的利刃,不知何时便会刺来。”
曹叡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纷扬的雪花,沉默良久。西线的烽烟刚刚平息,他绝不容许北方再出现一个足以撼动国本的敌人。他缓缓转身,目光锐利如刀,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怀柔?赏赐?对此等冥顽不化、只信奉强权与掠夺的豺狼,毫无用处!昔年太祖武皇帝远征乌桓,蹋顿授首,柳城犁庭,为何?非为好战,乃为根绝后患,一劳永逸!” 他盯着王雄,“王卿,轲比能‘勇健而不义’,非刺杀不能绝其根。朕要你,设法除此大患。”
王雄心头一震,立刻躬身:“臣,明白!定不负陛下重托!” 他深知,这是一道不能见于任何官方文书的密令,成功了,是皇帝英明,边疆安定;失败了,或者泄露了,他王雄就是唯一的责任人。
“去做吧。要快,要隐秘,要一击必中。所需人手、财物,朕准你暗中调用,不必再奏。” 曹叡挥了挥手,语气淡漠,“朕只要结果。”
王雄领命,冒着风雪离开了洛阳。他没有返回幽州治所蓟城,而是秘密抵达了更靠近前线的广宁郡。在一处不起眼的军营里,他召见了一个人——他麾下的军中小校,韩龙。
韩龙看起来三十岁上下,身材精干,相貌普通,属于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他并非冲锋陷阵的猛将,甚至话也不多,但一双眼睛异常沉静,仿佛古井深潭。他是幽州本地人,自幼生长于边塞,熟悉胡语,了解草原习性,更精于潜行、追踪与一击毙命的格杀技巧。
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王雄屏退左右,只对韩龙一人说道:“韩龙,北疆不宁,根在轲比能。此獠不除,边患不止。现命你,潜入草原,寻机将其刺杀。此事关乎国运,亦关乎北疆万千百姓安危。你可能做到?”
韩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万死不辞。”
“好!”王雄扶起他,“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但记住,此事绝密,无论成败,你与我,乃至朝廷,都从未有过此次谈话。”
接下来的日子,王雄动用了所有潜伏在草原的细作,将关于轲比能王庭的一切信息——守卫分布、换岗时间、核心将领、乃至轲比能本人的生活习惯、饮食偏好、近期动向——都源源不断地提供给韩龙。他们最终选定了一个时机:鲜卑人即将在弹汗山王庭举行的一场大型祭天仪式。届时各部首领汇聚,人员混杂,是动手的最佳掩护。
青龙三年初春,草原上的积雪尚未完全融化,寒风依旧刺骨。韩龙化装成一个来自漠北、面容黧黑、贩卖皮货与中原盐铁的小部落商人,带着几名同样精干的“伙计”,驱赶着十几匹驮着货物的马,混入了前往弹汗山的人群中。他的皮袄夹层里,藏着几柄淬过剧毒、轻薄如柳叶的飞刀,马鞍的暗格里,还有一把淬毒的短刃。他沉默地观察着一切,将王庭的布局、巡逻队的路线、金帐的位置,牢牢刻在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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