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借粮!”曹羲的语气急切起来,声音压得更低,“这并非真的为了那点粮食,而是试探!若他肯借,哪怕只是做做样子,或许……或许真如他所言,并无立刻挥刀见血之心,只是要将我们圈禁于此;若他不借,或严词拒绝,那……”
那便是杀心已定,屠刀不日将至。后面的话曹羲没说,但曹爽懂了。他们像两个即将溺毙的人,拼命想抓住“慢性困死”这根稻草,来逃避“即刻问斩”那冰冷的深渊。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曹爽回到书房,那张紫檀木大书案上已落了一层薄灰。他研墨,手却在微微发抖。这封信该如何写?语气不能太卑微,显得心虚;也不能太强硬,触怒对方。他反复斟酌,撕毁了几张纸,最终写下:
“太傅公台鉴:爽待罪府中,闭门思过。然家中人口众多,存粮罄尽,恳请公念及旧谊,暂借粮粟若干,以渡难关。爽感激不尽,绝无他意。 曹爽 顿首”
信送出去了。接下来的等待,比在高平陵营中那一夜更加煎熬。每一刻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曹爽坐立难安,时而幻想司马懿收到信后嗤之以鼻,时而幻想他会派人送来粮食,证明那洛水之誓并非虚言。
第三天下午,府门外传来了动静。沉重的门闩被取下,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缝。几名军士抬着几个麻袋走了进来,重重地放在庭院中央。
“奉太傅令,送粮一百斛与曹侯爷。”领头的军官面无表情地说道,随即转身离去,大门再次紧闭。
曹爽几乎是扑了过去,他蹲下身,双手颤抖地抚摸着粗糙的麻袋,感受着里面谷物的坚实触感。他甚至用指甲抠破了一个小口,看着金黄的粟米流淌出来,沾满了他的手指。
“哈哈……哈哈哈!”他猛地站起身,脸上焕发出一种病态的狂喜,对着闻声赶来的曹羲和刘氏等人喊道:“看到了吗?粮食!司马公送粮食来了!他若有害我之心,岂肯赠粮?他本无害我之心也!我知之矣!此前种种,皆是我等多虑!无事矣,无事矣!”
他仿佛瞬间卸下了千斤重担,命令仆人将粮食搬入库房,当晚甚至多吃了半碗粟米饭。那一百斛粮食,在他眼中不是口粮,而是救命的符咒,是司马懿“信义”的证明。
然而,希望如同泡影,破碎得也快。
那点粮食在偌大的府邸消耗下,很快又见了底。曹爽再次写信,这次却如石沉大海,再无回音。府外的看守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森严。夜间巡逻士兵交接班的低语,以及甲叶摩擦时那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愈发清晰可闻,仿佛就在枕边响起。
恐惧,像最深沉的夜色,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彻底吞噬了他。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让他惊跳起来。他不再注重仪表,头发散乱,衣袍上也沾染了污渍。白天,他常常独自坐在黑暗的角落里,眼神空洞地望着某处,嘴里喃喃自语:“外面可有动静?司马公……会不会来杀我?”
夜里,噩梦缠身。他梦见司马懿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他,冰冷无情;梦见蒋济站在洛水边,身影模糊,那指天誓日的话语在风中破碎成片,落入浑黄的河水里,无声无息;最常梦见的,是桓范,他披头散发,七窍流血,死死抓着他的衣襟,厉声咒骂,那声音直接钻入他的脑髓。更多的时候,他梦见的是东市的刑场,雪亮的鬼头刀高高扬起,台下是无数模糊而冷漠的面孔……
“啊!”他一次又一次从梦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像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有一次,他宠爱的婢女云裳试图安慰他,轻轻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曹爽却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将她推开,眼神涣散而惊恐地嘶吼:“你是谁?是不是司马懿派来的?你要害我?!”
刘氏和曹羲看着他这般模样,只能默默垂泪,束手无策。
那一百斛粮食带来的虚假曙光早已熄灭,留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他终于明白了,那根本不是施舍,而是猫捉老鼠般的戏弄,是让他安心待死的麻痹。洛水之誓?那滔滔的河水,此刻在他听来,仿佛是为自己流淌的挽歌。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一切。他时而蜷缩在床榻深处,用锦被蒙住头,仿佛这样就能躲避那即将到来的命运;时而又会无端暴怒,砸毁手边能碰到的一切器物,声嘶力竭地咒骂司马懿背信,骂蒋济欺天,骂满朝文武皆是趋炎附势的小人!
但所有的愤怒最终都化为无助的、野兽般的呜咽。他瘫坐在一堆狼藉之中,眼神涣散,形销骨立。
曾经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大将军曹爽,如今只是一个被囚禁在华美牢笼里,被恐惧啃噬得只剩下一具空壳,在绝望中等待着最终审判的可怜虫。
华屋依旧,朱门深锁,穷途已至。
喜欢司马老贼请大家收藏:(www.38xs.com)司马老贼三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