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一,廷尉府阴森的地牢深处。
墙壁上晃动的火把将人影拉长,扭曲地投在湿漉漉的石壁上。空气里弥漫着血腥、腐臭和焦糊的皮肉气味,偶尔夹杂着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呻吟。
黄门张当被绑在刑架上,头无力地垂着,曾经养尊处优的白皙面庞此刻血肉模糊,官袍早已被撕烂,与翻卷的皮肉黏在一起。冷水泼上去,他猛地一颤,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呜咽。
廷尉严路裹着一件厚实的玄色裘袍,依然觉得地底的寒气往骨头缝里钻。他搓了搓手,走到张当面前,声音不高,却像毒蛇吐信:“张黄门,何苦呢?太傅仁慈,不欲多造杀孽。你只要据实招供,画个押,便能少受这皮肉之苦。”
张当抬起肿胀的眼皮,眼神涣散:“奴婢……奴婢该说的都说了……为大将军……选取才人,是奴婢该死……僭越……大不敬……”
“僭越?大不敬?”严路嗤笑一声,弯腰,凑近他耳边,“张当,你是聪明人,伺候过先帝,也伺候过大将军,该知道些轻重。私取先帝才人,往小了说是僭越,往大了说……可是秽乱宫闱,动摇国本的大罪!曹爽若仅是好色,何须你这等心腹亲力亲为,行此授人以柄之事?”
他顿了顿,观察着张当的反应,继续慢条斯理地引导,声音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你们昔日在大将军府,甲士环列,夜夜密谋,所图的,恐怕不止是美人吧?有人听见,你们在商议‘非常之变’……是不是在计议,何时起兵,废黜陛下,清……君侧啊?”
张当浑身一僵,眼中闪过极致的恐惧。“不……没有!绝无此事!”
严路直起身,叹了口气,对旁边的行刑手挥挥手。那壮汉拿起一柄烧得通红的烙铁,一步步逼近。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张当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挣扎,锁链哗啦作响。
“不!不要!我说……我说!”在烙铁即将触及胸膛的前一瞬,张当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尖声叫道,“是……是谋反!他们……他们密谋反逆!”
严路眼中精光一闪,示意行刑手退后。“哦?细细说来,何时?何地?何人?”
张当涕泪交加,语无伦次地顺着严路之前暗示的方向编织:“是……是去年腊月……在大将军府密室……曹爽、何晏、邓飏、丁谧……都在……他们……他们拟于今年三月中,趁……趁太傅病重,发兵控制宫禁,废黜陛下,改易制度……”
严路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书记官记录。“画押吧。”
当沾满印泥的手指被强行按在供词上时,张当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彻底瘫软在刑架上,眼神空洞,如同死去。
同日,太傅府书房。
暖阁内炭火充足,驱散了冬日的严寒。司马懿穿着一袭深色常服,正与长子司马师对弈。棋枰之上,黑白子纠缠,杀机四伏。
司马师落下一子,低声道:“父亲,曹爽府中昨日又遣人出来,言称断粮,请求接济。按您的吩咐,未予理会。据墙外暗哨回报,府内已在剥树皮吃,已是到了困顿不堪的境地。”
司马懿拈起一枚黑子,目光停留在棋盘一角,并未立刻落下。“彼已心胆俱裂,如俎上鱼肉,只待刀落罢了。然,猛虎纵囚于笼,其名尚在,终是隐患。” 他声音平淡,“奢靡之罪,可夺其权,难绝其根。朝中那些念着曹氏旧恩者,大有人在。”
“廷尉那边……”
“严路是个明白人。”司马懿终于将棋子落下,发出清脆一响,“他会带来我们需要的东西。”
话音未落,书房门被轻轻推开,次子司马昭引着廷尉严路走了进来。严路脸上带着一丝疲惫,更有一份完成重任后的恭敬,他双手呈上一卷帛书:“太傅,张当已然招供。曹爽与其党羽,密谋于三月中旬举兵作乱,废立天子。”
司马懿接过供词,缓缓展开,仔细阅读。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种沉凝如水般的肃穆。良久,他放下供词,长长叹息一声,那叹息中充满了无尽的“痛心”与“无奈”。
“吾本欲存其首领,全我洛水之誓……奈何,奈何彼等包藏祸心,竟至于斯!”他抬眼看向严路,“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目前仅臣与几名心腹知晓,尚未外传。”
“嗯,”司马懿微微颔首,“暂且压下,容我思之。”
严路会意,躬身退下。
司马昭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一丝急切:“父亲,既有此铁证,何不即刻将其下狱,明正典刑?”
司马懿看了次子一眼,目光深邃:“昭儿,做事需有章法。收割眼前的庄稼固然简单,但更要看清,田埂垄亩之间,是否还藏着会伤人的毒蛇。去,请蒋太尉与高司徒过府一叙。”
约莫半个时辰后,太尉蒋济与司徒高柔先后抵达太傅府。
蒋济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他一落座,便开门见山:“太傅,听闻张当已然招供,所供之事……骇人听闻?”他消息灵通,显然已听到些许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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