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伟那肥厚的手掌捧着银鱼符和碎银子,高高举过头顶,姿态卑微得几乎要匍匐在地,油腻的笑容重新糊满了整张脸,方才那毒蛇般的阴冷警惕仿佛只是荣安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
“都头恕罪!都头恕罪!小的该死!小的也是奉了上头的严令,近来风声实在太紧……您来的仓促……实在是万不得已!万不得已啊!”
他嘴里叠声告饶,谄媚得令人作呕:“衣裳您先换着,饭菜马上就好!都头您受苦了!”
荣安没有立刻去接那银鱼符和碎银,她只是冷冷地、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垂眸看着自己左手腕上那个细小的、仍在隐隐渗血的针孔。
冰冷的刺痛感尖锐地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生死一线。这具身体的血液,终究还是“荣安”的血。是幸,亦或是不幸?
她不知道。
灵魂深处属于安妮的巨大迷茫和撕裂感,混杂着对这具身体原主所背负的恐怖身份的认知,沉甸甸地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尖冰冷,首先紧紧攥住了那枚差点要了她性命的狼噬日铜符。
青铜特有的凉意和沉甸甸的分量透过掌心传来,那仰天噬日的巨狼、狰狞的雷纹、指向狼喉的北斗,每一道线条都像是烙铁,烫着她的神经。这是权力的凭证,也是催命的符咒。她将其死死按在怀中,紧贴着疯狂擂动的心脏,仿佛这样能汲取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史伟见她收了铜符,脸上的谄笑更盛,连忙又将银鱼符和碎银往前递了递:“都头,您收好,收好!这鱼符在相爷的地盘上,多少能行些方便。银子不多,您先应应急,置办些随身用度。”
他绿豆小眼滴溜溜转着,观察着荣安的脸色,见她依旧沉默,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额角冷汗涔涔,连忙又补充道:“您先换身干爽衣裳?这湿衣服裹着,寒气入骨可不得了!小的这就出去催催饭食!”
他作势要退出去,肥胖的身体堵在门口,显得有些笨拙。
“慢着。”
荣安的声音嘶哑地响起,像砂纸摩擦过枯木。
她终于抬起眼,那双墨黑的眸子深处,惊魂未定尚未完全散去,但已被一层更深的疲惫和强行凝聚起来的、冰冷的审视所覆盖。
她盯着史伟,目光锐利如刀,试图剥开他那层厚厚的、令人恶心的谄媚伪装,直刺其下隐藏的真实意图。
史伟肥硕的身躯一僵,停在门帘前,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又绽开更大的弧度,带着十二万分的讨好转过身:“都头您吩咐?”
“你……”
荣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冰冷穿透力:“刚才……是真的‘奉令’查验,还是……你史节级,对我荣某人起了别的心思?”
这话问得直白,甚至带着一丝挑衅。
空气瞬间再次凝滞。油灯昏黄的光线在两人之间跳跃,将史伟脸上堆砌的肥肉阴影拉扯得更加扭曲。
史伟绿豆小眼中的光芒急速闪烁了几下,那谄媚的笑容仿佛被冻住了,僵在脸上。
他肥胖的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似乎在掂量措辞。仅仅是一两个呼吸的沉默,在这狭小密室里却漫长得令人窒息。
终于,那僵硬的笑容重新活络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夸张的委屈和惶恐:“哎哟我的都头大人!您这话可真是要折煞死小的了!”
他拍着自己的大腿,发出沉闷的“啪啪”声:“小的有几个脑袋敢对您起别的心思?探事营都头的威名,那是用血浇出来的!小的在这青溪县,不过是个看门跑腿的泥鳅,给您提鞋都不配!刚才……刚才那真是上峰严令啊!”
他凑近一步,身上那股混合着牲口棚臊臭和劣质烟草的味道更浓了,声音也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黏腻感:“您是不知道,近来……南边闹得厉害!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上头下了死命令,凡持狼符、银鱼符前来接头的,无论品阶高低,一律、一律要过‘血槽’!违令者……斩立决!”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绿豆眼里流露出真实的恐惧:“小的也是提着脑袋在办差!方才若有半分冒犯,实在是……实在是职责所迫,刀架在脖子上,不得不为啊!都头您大人大量,千万千万体谅则个!”
他一边说,一边偷觑荣安的脸色,见她眼神冰冷依旧,但并未有立刻发作的迹象,心中稍定,那股子谄媚劲头又涌了上来,腰弯得更低:“您看,小的这脑袋,现在还在脖子上晃荡,全靠您这真符显圣呐!您就是小的再生父母!小的给您磕头了都行!”
荣安看着他声泪俱下的表演,心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厌烦。
她厌烦这无孔不入的虚伪,厌烦这步步惊心的算计,更厌烦这具身体所陷入的泥沼。
史伟的恐惧和谄媚或许有几分真实,但更多的,恐怕是权衡利弊后的自保。
她需要信息,需要知道自己这具“都头”的身体,究竟被卷入了何等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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