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字落下,她深深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石地上,久久不起。
洞内一片死寂!
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雨水渗落的滴答声,以及无数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石三娘手中的刀,不知何时已经垂下。
她看着雨中在泥泞中的荣安,眼神复杂至极。
周围的士兵,眼中的仇恨被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取代。是啊……厮杀起来,最先死的,恐怕真是那些毫无抵抗之力的老弱妇孺……
方腊站在高台之上,魁梧的身躯如同凝固的山岳。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虎目之中,翻腾着愤怒、耻辱、被愚弄的恨意,与荣安那泣血般的控诉、那叩首祈求的姿态、那“都是宋人”、“骨肉相残”的锥心之言激烈地碰撞着。
他死死盯着那个纤柔窈窕的身影。
她的话,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也是最脆弱的地方——他起义的初心!
为了活命!
为了那些活不下去的人!
若在此处与皇城司精锐血拼,无论胜败,这洞中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人心,这挣扎求存的火种,恐怕真的会……
时间仿佛过了许久。
……
终于,方腊那紧握的拳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如同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和决断。
“让他们……走!”
“圣公!”
有人不甘地低吼。
“我说——放他们走!”
方腊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虎啸,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谁再敢妄动刀兵,休怪我军法无情!”
围堵的士兵们面面相觑,最终在方腊凌厉的目光逼视下,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开,让出了一条通往洞口的狭窄通道。
阿六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迅速上前,一把将荣安拽过。荣安踉跄了一下,深深看了一眼高台上的方腊,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个无声的、带着复杂歉意的眼神。
她没有再说什么,任由阿六拉着,在阿修罗、文叔等人的护卫下,快速穿过让开的人群,朝着洞口的光亮疾步而去。
就在即将踏入洞外风雨的刹那,一直沉默的阿六,脚步微微一顿。
他没有回头,冰冷的声音却清晰地送入洞中,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
“此地……不宜久留。”
这句话没头没尾,却让荣安一怔,忍不住侧头看向阿六冰冷的侧脸。
她心中满是疑惑。
这个之前为了大局不惜引爆码头、视人命如草芥的家伙,怎么转性了?竟然会提醒敌人?这不合他的风格!
阿六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依旧没有给她一个眼神,只是目视前方滂沱的雨幕,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音调,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师父要来了。你漆税……查得如何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拉着荣安一步踏入风雨,身影迅速消失在茫茫雨帘之中。
师父?!
荣安心中重重一顿,随即警铃大作。
师父是谁?能被阿六称为师父的人,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她猛地想起阿六那诡异莫测的身手,那深沉如渊的心机……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
至于漆税……
荣安只觉得头皮发麻,心中大叫不好!之前被杨丰一搅和,又被卷入海鰌风波、方腊起义这一连串惊天巨变,她的主要任务漆税案,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阿六这是在提醒她中央巡视组来了?
就在这时,跟在旁边的阿修罗,凑近了些,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金属摩擦感的低沉嗓音,小声地、带着一丝促狭地“提醒”道。
“咳咳……那个……阿六……你之前把他劈晕那一下……挺狠的。他这人……记仇。嗯,可能……还有点赌气?”
荣安:“……”
风雨更急了。
她看着前方阿六那在雨中挺直孤绝、头也不回的黑袍背影,再想想自己那毫无头绪的漆税任务,以及那个即将到来的、神秘莫测的“师父”……
她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比这烟雨还要迷茫。
那漆税案她查得清吗?
无论她查与不查,她用屁股都能想到最后将责任推给具体办事的酷吏或已失势的官员,再宣称是“奸佞蒙蔽圣听”、“执行乖张”。
童贯作为实际受益者,其自身责任被淡化被推卸。
方腊起义被镇压后,朝廷可能会在重灾区短暂“蠲免”部分积欠漆税或宣布“规范”征收程序,比如限制预征、禁止强买,以示“皇恩浩荡”,安抚民心,防止再生变乱。
但由于如今财政枯竭已成痼疾,统治集团腐朽不堪,这种“查清”不可能触动以蔡京、童贯为核心的敛财体系根本。漆税等苛捐杂税在短暂“规范”后,很快又会以其他名目恢复甚至变本加厉,比如为支付给金人的巨额岁币……
漆税……只是一个政治腐败、经济崩溃的缩影,不会因为查出什么就能改变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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