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的余韵还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沈懿已如一片无声的落叶,悄然飘回了教学楼。
身后,体育馆方向隐约传来的混乱、惊呼都被她远远抛下,如同拂去衣襟上的一粒微尘。
教室里弥漫着午后的倦怠气息。窗明几净,阳光透过玻璃,在整齐排列的课桌上投下斜斜的光斑。空气里有粉笔灰的味道,淡淡的汗味,还有某种廉价香精的笔记本香气。
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进来,低声交谈着刚才体育课上的惊天一幕,投向沈懿的目光充满了惊疑、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沈懿没有理会,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在操场上宣判他人死刑的不是她。她从桌子里拿出那本有些破损封面印着“语文”二字的课本,动作带着一丝对这个时代的审视。
她翻开书页,手指拂过那些排列整齐、大小划一的方块印刷字,指尖传来纸张特有的、略显生涩的触感。
上课铃准时响起。
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的老先生夹着教案和几本书走进了教室。他便是语文老师,周亦庄,学生们私下都尊称他一声“周老”。
“同学们好。”
周亦庄声音温和,带着书卷气:“上节课我们初步了解了《沁园春·雪》的时代背景和磅礴气势。今天,我们继续深入赏析,重点品味词中‘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一千古名句所蕴含的豪情壮志与历史担当……”
沈懿的目光,精准地落在课本上那行铅印的字迹上——“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这行字下方轻轻划过。印刷体的冰冷方正,与记忆中沈家祠堂那阴冷肃穆、散发着陈旧木头和香烛气息的匾额——“女子不得学医”——重叠在了一起。
前世,就是因为她是女子,即使身为沈家嫡女也不能像一众庶兄弟一般学习,她的世界被死死框定在后宅那方寸之地。读书识字已是逾矩,诗词歌赋不过是闺阁消遣的玩意儿。
学医?论史?品评“风流人物”?
那是男人们的特权,是她们这些女子连想都不敢想的僭越!
轻则家法伺候,重则……她记忆中她几度因偷偷翻阅医典差点被活活打死的画面一闪而过。
而今,在这后世光天化日之下,在所谓的“学堂”之中,一个教书先生,竟能如此堂而皇之地领着满堂学生,其中还有近半是女子高声品评“谁主沉浮”?
这巨大的反差,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她沉静的心湖深处炸开。
荒谬?
不!
是深深的触动。
她微微蹙眉,虽有困惑,但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是她在前世想都不能想的,她一定会珍惜。
这后世女子能与男子同堂,共议天下兴衰,而她,又有何不可?
周亦庄并未察觉角落里的异样,他沉浸在授课中:“……伟人的胸襟,在于跳出历史的窠臼,站在时代的高度,以无比自信的姿态宣告,真正称得上英雄豪杰、引领时代潮流的,正是我们当今这些为民族解放、国家富强而奋斗的革命者和建设者!这是一种何等的……”
沈懿听着老师激情洋溢的讲解,在她看来,所谓“风流人物”,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短暂的浪花。真正亘古不变的,是强大的力量,是掌控生死的力量。如同她的毒圣师父,即便隐于深山,一包毒粉可倾覆一城,一剂良方亦可活人无数,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岂是这些被世俗名利束缚的“风流人物”可比?
周亦庄讲完《沁园春》,又翻开了另一页。
“接下来,我们对比赏析一下《红楼梦》中林黛玉的葬花词片段。‘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黛玉以花自喻,将自身寄人篱下、体弱多病、爱情无望的悲苦心境,寄托于落花之中,字字泣血,句句含悲,其情之真,其感之深,令人动容。这体现了封建礼教对女性身心的双重压迫……”
黛玉?葬花?悲苦?寄人篱下?
沈懿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她脑海中浮现出前世沈家后宅那些姨娘庶女们的身影,也包括她自己。她们也如黛玉般,在方寸天地里,为了些许宠爱、几件首饰、一口热饭,或哭哭啼啼,或勾心斗角,或郁郁寡欢。
悲春伤秋?葬花流泪?在沈懿看来,这简直是……愚蠢且无用的自虐!
前世困于后宅,她深知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与其如黛玉般自怨自艾,在落花中耗尽心力,最终咳血而亡,不如一包无色无味的“醉梦散”来得干脆利落。让那欺辱你的人无声无息地长睡不醒,岂不比哭干眼泪、耗尽心血强上百倍?
这葬花之悲,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场毫无意义、浪费生命的矫情表演。
周老师所说的“封建礼教压迫”,她深有体会,但解决之道,绝非黛玉式的哀叹。
她再次坚定。
力量!
唯有掌控生死的力量,才是破开一切枷锁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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