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能留个联系方式吗?省城我比较熟,无论……是看病救人遇到麻烦,还是想了解些医学相关的事情,或者单纯想逛逛,都可以找我。算是我……还你人情。”
沈懿看着他掏出的手机,又看了看周予安真诚坦荡的眼睛。
她没有拒绝,只是淡淡开口:“我没有手机,不必了。”
啊?
周予安一愣,这个年头,手机没有的人几乎没有了……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掏出一支笔和撕下一张纸:“我给你个电话号码吧,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随时联系我。”
“嗯。”
沈懿应了一声,将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随意收进口袋。
“那……再见?”
周予安笑了笑,挥挥手,转身汇入了熙攘的人流。
沈懿站在原地,看着周予安的背影消失在光影交错的人潮中。
夜市的热闹喧嚣包裹着她,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金姜的辛烈和银针的冰凉。
省城的灯火在她沉静的眼底明明灭灭,如同棋盘上落下的新子。
楚家的线已牵在手中,周予安的出现又添一子。
这方天地,似乎正为她缓缓展开更广阔的棋局。
她转身,白色的身影也悄然隐入在烟火深处。
……
省城的灯火在沈懿身后蜿蜒,汇成一条灼热流淌的光河。那喧嚣的夜市、刺耳的鸣笛、晃动的人影,都已被她留在渐深的夜色里。周予安递来的纸条,此刻正妥帖地躺在她的口袋深处,带着少年人指尖微弱的暖意。
她并未径直返回军区大院,脚步反而循着更为明亮的光源和更鼎沸的人声,向这座庞大城池的心脏地带徐徐深入。喧嚣如浪,一波波拍打着她沉静的感官。
一条宽阔得超乎想象的街道横亘眼前。
车流不息,前灯与尾灯拖曳出红白交织的光带,灼热刺眼,永无止息地奔涌。它们不像马车牛车,倒像钢铁巨兽,低沉咆哮着碾过路面,留下刺鼻的焦油与尘埃混合的气息。沈懿立于人行道边缘,微微眯起眼,感受着脚下大地被这些钢铁洪流反复践踏时传来的沉闷震颤。
这震动,带着一种陌生而蛮横的力量感,仿佛这座巨城永不疲倦的脉搏,强劲得令人心悸。
抬眼望去,高楼如林,冰冷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霓虹彩光,变幻不定。巨大的、跳跃着刺眼颜色的招牌悬在半空,那些奇异的字形拼凑成她全然不识的符号,如怪异的符咒般闪烁、旋转,无声地呐喊着现代世界的欲望与喧嚣。光污染如此浓烈,几乎彻底吞噬了夜空的墨蓝,唯有几颗极倔强的星辰,在光海深处艰难地透出微弱的一点亮。沈懿静立片刻,夜风撩起她素白的衣袂。
这城市的光影之海,这钢铁的脉搏,她记下了——这是她必须学会驾驭的洪流。
街角,一家药店的灯光格外明亮,如同一个透明的琉璃匣子。
她缓步靠近。
橱窗后,陈列着无数方方正正的小盒,色彩鲜艳。里面盛放着细小的圆粒——白的、红的、绿的,被称作“胶囊”。
旁边标签上印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化学分子式、拗口的拉丁文药名、精确到毫克的剂量……全然不同于她熟悉的“当归三钱”、“柴胡二两”。
一个穿着白褂的店员正低头,手指在发光的方匣上飞快敲打,发出细碎连绵的轻响。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整齐划一的化学造物,又掠过店员身后一排排高大的玻璃柜,里面码放着小瓶装的液体,标签上写着“注射液”。
冰冷、精确、规模庞大。
这是属于“西药”的秩序王国。她心中那本《万毒纲目》悄然翻动,古老的砒霜、鹤顶红、断肠草……那些草木金石之毒,其精微复杂的君臣佐使变化之妙,在这片标准化生产的化学森林面前,竟显出一种近乎原始的粗粝。现代医学,正以一种她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将“药”的力量拆解、重组、批量制造。这力量庞大而直接,却也失却了那份因时、因地、因人而异的微妙平衡。
她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在感受某种无形之弦的震颤——这将是未来棋盘上无法回避的一方势力,强大,但未必无隙可乘。
又转过一个街口,空气骤然紧绷。
一座庞大的白色建筑矗立眼前,顶上巨大的红色“十”字在夜幕中分外醒目。这便是“医院”。主楼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无数窗口透出稳定的白光。侧旁一处入口,灯火更为炽烈,红蓝灯光急促旋转,映照着门楣上“急诊”两个大字。进出的推床轮子碾过地面,发出急促的滚动声,混杂着医护人员短促有力的指令、家属压抑焦灼的询问,以及病人断续痛苦的呻吟。消毒水的凛冽气味穿透夜色,强势地钻进鼻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肃杀气息。
她在街对面驻足,目光沉静地越过川流不息的车灯,投向那扇不断开合的急诊大门。她看到担架被飞快推进,看到白大褂的身影在光影中穿梭如电,看到监护仪器屏幕幽幽的绿光在门内深处闪烁……这场景让她想起之前在县医院的画面,也想起方才夜市中的急救,但规模与效率,已是天壤之别。这里汇聚着最集中的痛苦,也展现着现代医学最迅疾的应对能力。然而,那高速运转的冰冷流程之下,是否也丢失了某些东西?譬如对“气”的流转瞬间的精准把握,对病人神魂状态的细微体察?她想起那男生剧痛中扭曲的脸,想起自己指尖银针落下时对那团灼热邪气的精准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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