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凉意已浸透豫州大地。残阳如同一滩凝固的血,斜斜铺在龟裂的田垄上,映照着漫山遍野流离失所的流民。成大器背着半袋炒熟的粟米,混在人群中,草鞋早已磨出了窟窿,脚底被碎石硌得生疼。他抬头望去,黑压压的人头像迁徙的蚁群,沿着官道漫无目的地涌动,妇孺的啼哭、老人的咳嗽、饥民啃食树皮的细碎声响,混着尘土味在空气中弥漫。
“爹,我走不动了……”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拽着男人的衣角,声音细若游丝。男人叹着气,从怀里掏出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麦饼,掰下指甲盖大的一块塞进她嘴里,自己则抓起一把路边的野草塞进喉咙——这样的场景,成大器这一路见了太多。自黄巾之乱后,中原大地兵戈不止,如今又逢灾荒,百姓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世道碾碎。
他紧了紧背上的包裹,里面除了粟米,还有一本用破布包着的《太平要术》,那是他从老家废墟里扒出来的唯一念想。他今年十七岁,家乡在陈留,本是书香门第,却在战火中家破人亡,只能跟着流民潮南下,盼着能在荆州寻条活路。可这世道,活路又在哪里?
队伍行至一处山坳,天色渐暗,流民们三三两两地靠在土坡下歇息。成大器找了块背风的石头坐下,刚想掏出粟米啃两口,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让开!都让开!”一个粗嘎的少年嗓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成大器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瘦高的少年拨开人群,大步流星地往前走。那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短褐,头发用草绳胡乱束着,脸上沾着泥灰,却掩不住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最让成大器心惊的是他身上那股气息——不是流民们普遍的麻木和惶恐,而是一种压抑的、近乎暴戾的煞气,像一头被激怒的幼狼,随时准备扑上去撕咬。
更引人注目的是少年腰间斜挎着的一把环首刀,刀鞘破旧,却擦得锃亮,刀柄上缠着的布条磨出了毛边,显然是常年握持的痕迹。
“看什么看?”少年似乎察觉到成大器的目光,猛地转头,眼神如刀般刮过来。成大器心头一凛,却没有避开,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少年冷哼一声,没再理会他,径直走到山坳边缘的一块巨石旁,背对着人群坐下,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峦,一动不动。
夜里,寒风呼啸,流民们挤在一起取暖,鼾声、梦呓声此起彼伏。成大器却睡不着,他想起了那个少年眼中的煞气。那绝不是普通流民该有的眼神,倒像是……杀过人的。
他悄悄起身,借着朦胧的月光,慢慢走到少年附近。少年似乎并未睡着,身体微微一僵,手不自觉地按上了刀柄。
“兄台,可是有心事?”成大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看你身手不凡,不像是久困流民之中的人。”
少年猛地回头,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身手不凡?在这鬼世道,身手不凡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饿肚子,一样看着亲人……”他的声音陡然哽咽,猛地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成大器沉默片刻,在他身边坐下:“我叫成大器,陈留人士,家乡毁于战火,如今也只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民。兄台若不嫌弃,可愿告知姓名?”
少年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叫廖化,祖居襄阳。”
“廖化……”成大器心中一动,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他接着问道:“看你的样子,定是练过武的。家中可还有亲人?”
廖化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了……都没了……”
原来,廖化本是襄阳附近一个猎户的儿子,自小跟着父亲进山打猎,练得一身好武艺,尤其擅长使刀。半年前,一伙散兵游勇路过他们村子,烧杀抢掠,父亲为了保护村民,被当场砍死,母亲和妹妹也被掳走,至今下落不明。村子毁了,廖化背着父亲留下的环首刀,一路寻找亲人,却只在荒野里找到了妹妹染血的发簪。
“那些狗娘养的!”廖化猛地一拳砸在石头上,鲜血瞬间从指缝里渗出来,“我追了他们三天三夜,杀了三个散兵,可剩下的都跑进了山里……”他指着远处黑沉沉的密林,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我本想跟着进山,把他们全宰了!可走到山脚下,我又不知道该去哪找。这世道,兵匪一家,杀了这拨,还有下拨,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迷茫和愤怒:“我想报仇,可我一个人,能杀几个?我想活下去,可这天下,哪里有我的容身之处?刚才我看着那片山,想着要不就落草为寇吧!占个山头,至少饿不死,还能召集些人,说不定哪天就能找到仇人……可我爹从小教我,要做良善之人,不能做那打家劫舍的勾当……”
说到这里,廖化的肩膀垮了下来,刚才的煞气消失殆尽,只剩下一个失去方向的少年的无助。他看着成大器,眼神里带着一丝祈求:“你说,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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