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宫的鎏金铜灯在暮色里晃出昏黄的光,把袁术的影子拉得老长,贴在描金绘彩的梁柱上,像团化不开的墨。他面前的白玉案上,烤乳猪的油汁正顺着瓷盘边缘往下淌,滴在铺着蜀锦的桌布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斑。旁边炖着的熊掌还冒着热气,陶瓮里飘出的肉香混着殿角香炉里的龙涎香,在空气里缠成一股腻人的甜。
“弹啊,怎么不弹了?”袁术捏着酒樽的手指泛白,指节重重磕在案上。他眼前的七八个美人慌忙重新拨动琴弦,可指尖抖得厉害,原本婉转的《霓裳羽衣曲》被弹得支离破碎,像被狂风扯烂的绸带。
最左边那个穿绿裙的美人突然“呀”地低呼一声,琴弦断了。她吓得脸色惨白,“噗通”跪在地上,膝头撞在金砖上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格外响。袁术斜睨着她,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酒气:“断得好。就像那些守城的废物,说断就断。”
他抓起案上的玉如意,猛地砸在地上。玉如意撞在金砖上裂成两半,其中一块弹起来,擦过郎中令的脸颊,在他颧骨上划开一道血口子。郎中令僵着身子不敢动,血珠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在绛色的官袍上,像朵迅速枯萎的花。
“三天了。”袁术忽然喃喃自语,手指在案上的烤乳猪皮上乱划,“不过是些破纸片子,就让他们蔫得像霜打了的茄子。昨天那两个队正,说是失足掉下去的?我看是被那些信勾走了魂!”
他猛地拍案而起,酒樽里的酒泼了一身,洒在他绣着龙凤纹的紫袍上,晕开大片深色。“传我令!从今天起,城头上的士兵每顿饭减一半!谁再敢私藏书信,不光杀他,还要把他老家的坟给刨了!”
郎中令刚要应声,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带着甲胄碰撞的脆响。一个亲卫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头盔歪在一边,发髻散了大半:“陛下!北门……北门守不住了!士兵们把袁胤将军绑了,正往宫里冲!”
“放屁!”袁术一脚踹翻案几,烤乳猪滚落在地,被他踩得稀烂,“袁胤是我亲弟弟,手里有两千宿卫,怎么可能……”
话没说完,殿外突然炸开一阵震天的喊杀,像闷雷滚进了宫墙。“杀袁术!开城门!”“别让那狗皇帝跑了!”的吼声混着兵器碰撞的铿锵,像无数把钝刀在刮着殿宇的梁柱。
袁术的脸瞬间褪成纸色,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身后的龙椅扶手上。龙椅上铺着的白虎皮被他扯掉一角,露出底下磨得发亮的木茬。“护驾!护驾!”他扯着嗓子喊,可周围的亲卫早就没了踪影——刚才还站在殿角的二十多个甲士,此刻只剩地上几副被丢弃的空铠甲。
“陛下,走密道吧!”一个老宦官哆哆嗦嗦地跑过来,手里还抱着个沉甸甸的金匣子。袁术被他拽着往后宫跑,路过御花园时,看见假山后面缩着几个影子。是刚才弹琴的美人,她们手里都攥着包袱,绿裙美人的包袱角还露出半支金步摇——那是上个月袁术赏她的。
“叛徒!都是叛徒!”袁术像疯了一样嘶吼,从腰间拔出佩剑就冲过去。可他脚步虚浮,刚跑出两步就被石子绊倒,佩剑“哐当”掉在地上,剑鞘上镶嵌的宝石摔掉了两颗。美人们尖叫着四散奔逃,绿裙美人跑得慢,被他抓住了衣袖。
“陛下饶命!”美人哭喊着求饶,包袱掉在地上,滚出几锭银子和一件素色的布裙——那是她准备逃出去后换的便装。袁术盯着那布裙,突然泄了气,手一松瘫坐在地上。他想起刚称帝时,这些美人都围着他说“陛下万寿无疆”,可现在,她们宁愿穿粗布裙,也要逃离他。
老宦官又拽起他:“陛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们跌跌撞撞地冲进后宫深处,来到那面刻着凤凰图案的石墙前。老宦官哆嗦着转动墙上的机关,可石墙纹丝不动。“怎么回事?”袁术急得用脚踹墙,石墙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他脚底板发麻。
“是……是王常侍!”老宦官突然瘫坐在地,指着石墙缝里露出的半截玉佩,“那是他的贴身玉佩!定是他锁了密道,卷着财宝跑了!”
袁术这才发现,石墙根散落着几个空木箱,箱底还沾着些金粉——那是他上个月刚熔的五十锭金元宝,原本是要藏进密道的。他眼睛一红,抓起地上的佩剑就往石墙上砍,剑身撞在石头上迸出火星,震得他虎口开裂,鲜血顺着剑柄往下淌。
“袁术!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外面传来张迁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锐响。袁术浑身一颤,佩剑“当啷”落地。他看见石墙对面的火把光越来越近,把士兵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
“开门!”张迁的枪尖戳在石墙上,发出“笃笃”的响声,“再不开门,我们就放火烧了这后宫!”
袁术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想起三年前称帝时,自己站在祭天台上,对着十万军民喊“朕当与尔等共富贵”,那时张迁就站在最前排,举着刀喊“陛下万岁”。可现在,举刀对着他的,还是张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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