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秋踏出绍兴府衙那高大却压抑的门槛时,午后的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府衙内的阴冷与外面的市井喧嚣仿佛是两个世界。他深吸了一口带着烟火气的空气,试图驱散胸腔里积郁的浊气,然而那份由阴谋和敌意织就的网,似乎并未留在那高墙之内,而是如影随形。
他沿着记忆中的路径,向着城西那处租赁的简陋小院走去。脚步不算快,带着劫后余生的虚浮,但眼神却锐利地扫过街面。周显的暂时退让,绝非恩怨的终结,恰恰相反,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死寂。他必须尽快拿到原主藏匿的那份赵万春囤粮清单,那不仅是证明清白的后手,更是反击的关键。
巷弄越来越窄,路面也变得坑洼不平。两侧是低矮的屋舍,偶尔有孩童追逐打闹着跑过,带着天真无邪的喧闹,反而更衬出这地方的破败。沈砚秋的心并未因此放松,反而越收越紧。这种地方,太适合某些“意外”的发生了。
果然,在他拐进通往自家小院那条更显僻静的巷口时,脚步顿住了。
巷子中间,站着三个人,恰好堵住了去路。为首一人,穿着绸缎面的坎肩,身材矮壮,面色油润,一双三角眼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正正是昨日在府衙外有过一面之“缘”的赵府管家,赵福。他身后跟着两名膀大腰圆的家丁,抱着胳膊,嘴角撇着,活脱脱两尊门神,将本就狭窄的巷子堵得严严实实。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无形的压力,连不远处孩童的玩闹声都仿佛瞬间远去。
沈砚秋的心猛地一沉,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周显在官面上暂时动不了他,赵万春便动用了市井的手段。他面上不动声色,藏在袖中的手却悄然握紧,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腰间那粗糙纸页的硬度。
赵福见沈砚秋停步,三角眼里掠过一丝得意,他慢悠悠地往前踱了两步,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动作敷衍至极:“哟,沈相公,出来了?恭喜恭喜啊。”语气里的讥讽浓得化不开。
沈砚秋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静,像是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闹剧。
这种沉默的注视反而让赵福有些不自在,他脸上的假笑收敛了些,语气转而变得阴冷:“沈相公是读书人,聪明人。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何必非要刨根问底,给自己找不痛快呢?”他意有所指,指的自然是囤粮和诬陷两件事。
“赵管家此话何意?学生听不懂。”沈砚秋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稳定,“学生只知,科举功名,关乎一生清誉,不容玷污。至于其他……人在做,天在看。”
“天?”赵福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在这绍兴地界,我们老爷就是天!”他逼近一步,身上散发出一股混合着酒气和熏香的难闻味道,压低了声音,语气充满了威胁,“小子,别给脸不要脸!上次算你走运,攀扯上了我们老爷!我告诉你,那揭帖的事儿,你最好烂在肚子里!还有你那破功名,周大人能搁置,就能让你永远也拿不到!”
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沈砚秋脸上,眼神凶狠如毒蛇:“老老实实缩着脖子做人,还能多活几天。再敢多管闲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砚秋清瘦的身板,又瞥了一眼旁边倚墙放着的、被原主用来维生的破烂抄书案,猛地抬脚,狠狠踹了上去!
“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
那本就有些摇晃的旧木书案,哪经得起这般重踹?瞬间散架,木板、毛笔、散乱的纸张溅了一地,一片狼藉。一块碎裂的木片甚至崩到了沈砚秋的脚边。
“这就是下场!”赵福踹完了,似乎泄了几分火气,又恢复了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识相点,穷酸书生,就该有穷酸书生的觉悟!别想着蚍蜉撼树,自取灭亡!”
他身后的两个家丁配合地发出哄笑声,满是鄙夷。
沈砚秋站在原地,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他看着地上那堆代表着原主过去清贫却坚持的“遗物”,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烧得他指尖发颤。这不是愤怒于财产被毁,而是愤怒于这种肆无忌惮的践踏,对尊严、对努力、对公理最赤裸裸的践踏!
他几乎要忍不住,想用腰间残页上的技巧,给这嚣张的管家一个狠狠的教训。现代人的灵魂在咆哮,法治观念让他极度不适这种赤裸的暴力威胁。
但他死死克制住了。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对方有三个人,而且明显是惯于好勇斗狠之徒,自己这具身体虽然年轻,却长期营养不良,真动起手来,吃亏的八成是自己。格斗术是底牌,不能轻易暴露,更不能在此时此地,陷入无谓的肢体冲突,授人以柄。
他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怒火强行压下去,再抬眼时,眸中已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甚至嘴角还牵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他没有去看那散架的书案,目光直直地落在赵福脸上,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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