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攻?大人,您是说……放火烧山?!”周老憨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滚圆,嗓门震得县衙临时充作指挥所的堂屋梁上都似乎落了层灰。他蒲扇大的手掌按在铺开的地形图上,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将那标注着“黑风岭主寨”的墨点几乎要摁穿。“这……这怎么能行!那黑风岭上除了匪寨,还有大片老林,一旦火起,风借火势,万一控制不住,烧光了山林是小,若是蔓延到周边村庄,或者……或者引发山崩,那后果……”
他猛地收声,胸口剧烈起伏,看向沈砚秋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冒犯般的固执。在他看来,这位年轻的县尊大人,前面惩治贪官、安置流民、甚至搞出那套稀奇古怪的队列训练,都还算有章法,可一到这真刀真枪的厮杀事上,就彻底暴露了书生本色——尽想些不着调、甚至堪称歹毒的法子!
沈砚秋平静地迎接着周老憨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指尖在粗糙的舆图纸上轻轻划过黑风岭的后山区域,那里用朱砂细密地标注了几条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径和一处水源。“正因有山林,才可用火攻。周副统领,你看这里,匪寨依山而建,前扼险路,后倚峭壁,看似稳固,但其取水、乃至部分粮草囤积,皆在后山这条溪谷附近。寨中屋舍多为木竹结构,秋高物燥,一点即燃。”
他抬起眼,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析力:“我们兵力有限,强攻伤亡必重。匪人非是军队,乌合之众,胜则一拥而上,败则四散奔逃。若不能一击毙命,让其头目遁入深山,日后必成更大祸患。火攻,看似酷烈,实则是逼其离巢、断其退路、迫其决战的最快途径。至于火势控制……”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凝神细听的苏清鸢和王书吏,“我已让苏先生核算过近日风向、湿度,王书吏也找来了熟知黑风岭地理的老猎户。火起之后,我们可预先清理出隔火带,重点焚烧匪寨及周边,并非要焚尽整座山岭。”
“清理隔火带?说得轻巧!”周老憨梗着脖子,声音又拔高了几分,“那得多少人手?多少时间?匪崽子们是木头桩子,会眼睁睁看着咱们在他们家门口割草砍树?大人!打仗不是做文章,没那么多弯弯绕!咱们乡勇营的弟兄们,虽然训练时日短,但个个都是好样的,不怕死!就应该集中所有兵力,从正面猛攻!一鼓作气,直接踏平那黑风岭!让那些杂碎看看,咱们米脂儿郎的血性!”
他身后的几名乡勇骨干,虽然没敢像周老憨那样直接顶撞沈砚秋,但脸上也大多流露出赞同的神色。他们更习惯、也更相信这种直来直去的厮杀方式,沈砚秋那套算计风向、清理隔火、分路包抄的计划,在他们听来太过繁琐,也……太过怯懦。
沈砚秋看着周老憨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以及那些乡勇眼中隐藏的疑虑,心中了然。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质疑他“文人不懂兵”,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需要权威,需要一场无可指摘的胜利来奠定这权威,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先压下内部这不谐的声音。
“血性,不是拿来白白消耗的。”沈砚秋的声音冷了下来,目光如锥子般刺向周老憨,“周副统领,我问你,若按你的打法,集中兵力强攻,就算最终攻下黑风岭,我们这五百乡勇,你准备填进去多少条人命?五十?一百?还是更多?这些弟兄,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他们信任我们,把性命交到我们手上,不是让我们拿去硬碰硬的!”
周老憨被问得一窒,脸憋得更红,却一时语塞。他打仗勇猛,向来身先士卒,但也深知战场凶险,每次恶战下来,身边熟悉的弟兄少上几个是常事。沈砚秋这话,正戳在他心底最不愿细想的地方。
“再者,”沈砚秋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语速加快,“匪人据险而守,我们强攻,他们只需滚木礌石,甚至只需几轮弓箭,就能让我们死伤惨重。待我们筋疲力尽冲上山寨,他们若弃寨而逃,钻进这茫茫大山,我们如何追剿?届时,我们损兵折将,只夺得一座空寨,匪首逍遥法外,用不了几日便能重新聚拢人手,甚至报复得更狠!周副统领,这就是你要的血性和结果吗?”
“那……那也不能放火啊!”周老憨憋了半天,猛地一跺脚,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委屈和执拗,“那是会遭天谴的!而且……而且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咱们乡勇营?说咱们不敢真刀真枪的打,只会用这种阴损法子!咱们以后还怎么在陕北地界上立足?”
“阴损?”沈砚秋眉峰一挑,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匪人屠戮百姓、烧毁村庄时,可曾讲过道义?我们对豺狼仁慈,便是对百姓残忍!此战,首要目的是以最小代价,彻底铲除这股匪患,护佑米脂安宁!至于旁人如何议论……”他冷哼一声,“是讥讽我们手段‘阴损’,还是称赞我们用兵如神、以极小代价平定匪乱,等我们赢了,自有公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