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过,王家大宅角门悄开,三顶青呢小轿鱼贯而出,却不是往县衙方向,而是拐向了城西的普济寺。轿帘缝隙间,隐约可见王怀安蜡黄的脸色,他正将一叠地契塞进袖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老爷,真要去求那姓沈的?”管家扒着轿窗急问。
“求?”王怀安冷笑,“是去会会他养的那条恶犬!”
---
县衙寅宾馆内,沈砚秋正对着一幅新绘的《米脂乡绅产业图》添补朱批。窗外传来苏清鸢与林墨雪的低声交谈:
“王怀安连夜联络了六家乡绅,在普济寺密会。”
“寺里的小沙弥说,他们带了二十张地契,像是要谈条件...”
沈砚秋笔尖在“棉田”二字上顿了顿,忽然问:“周巡检到哪了?”
“天没亮就带乡勇去巡河了。”林墨雪掀帘进来,“按您的吩咐,特意路过普济寺后山。”
正说着,周老憨带着一身晨露闯进来,腰间佩刀哐当作响:“大人料得准!王怀安果然想从后山小路往延安府送信!”他将半截撕破的信笺拍在桌上,“幸亏俺眼疾手快,那信使还想吞信呢!”
沈砚秋展开信笺,扫过“沈贼逼捐”“求姐夫做主”等字眼,指尖在落款“延安卫指挥佥事张”上轻轻一叩:“难怪有恃无恐。”
忽然街面传来喧哗。王书吏气喘吁吁跑来:“大人!普济寺那边打起来了!乡绅们说要联名上告您...强占民田!”
---
普济寺禅院青石地上,碎瓷与账册散落一地。以王怀安为首的七家乡绅围住周老憨,唾沫星子几乎溅到乡勇脸上:
“巡检就能随便搜身?老夫身上是祖传田契!”
“我们要见沈大人!问问这米脂还讲不讲王法!”
禅房门吱呀开启,沈砚秋负手立在阶前,晨光将他身影拉得修长:“本官在此,谁要问王法?”
乡绅们霎时噤声。王怀安强自镇定地上前半步:“沈大人,您前日说要‘重新划定界限’,可今日就纵容乡勇抢夺田契,这是父母官该有的做派?”
“抢夺?”沈砚秋俯身拾起半本账册,抖落页间夹着的密信,“那这封写给延安卫张佥事的信,也是本官逼你写的?”
王怀安脸色骤变。另外几家乡绅面面相觑,有人悄悄往后缩。
沈砚秋踱到石桌前,将一摞文书缓缓推开:“弘治八年,王家强占官地三十亩;正德二年,李家谎报灾情吞没赈粮;嘉靖四十年,赵家私改田契...”他每念一句,就有一家乡绅面色灰败,“需要本官把黄册存档抬出来对质吗?”
有个胖乡绅扑通跪倒:“大人明鉴!都是王怀安撺掇的...”
“闭嘴!”王怀安怒吼,转头死死盯住沈砚秋,“您到底要什么?”
“三件事。”沈砚秋竖起手指,“一,七家共捐棉田五百亩,并入棉纺公坊;二,按市价供应今春棉籽;三...”他忽然抽出那封密信在烛台上点燃,“本官懒得追究你们过往勾当。”
灰烬飘落时,乡绅们呆若木鸡。他们预想过威逼利诱,却没料到是这般雷霆手段配着网开一面。
---
未时末,县衙偏厅茶香袅袅。
沈砚秋将新拟的《棉纺公坊合营章程》推到乡绅面前:“公坊盈利后,出资方分红三成。诸位捐的棉田算作股本,日后按股分利。”
乡绅们传阅着章程,有人迟疑道:“若...若我们只想拿回田产呢?”
“可以。”沈砚秋抿了口茶,“按《大明律》,侵占官田百亩以上者流三千里。诸位自行抉择。”
王怀安突然嘶声问:“若我们应下,先前那些旧账...”
“既往不咎。”沈砚秋抬眼,“但若再有人暗中作梗——”他指尖在章程某条轻轻一点,“勾结外官、扰乱民生者,削籍抄家。”
偏厅死寂中,苏清鸢捧来朱砂印泥。当第一个乡绅颤抖着按下手印时,窗外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原是流民们领到新农具,正扛着锄头往棉田去。
---
暮色染红棉纺公坊的瓦檐时,沈砚秋独自登上西门城楼。
远处王家大宅早早熄了灯火,而更远处的新垦棉田里,还有星星点点的火把在移动。苏清鸢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
“七家乡绅都画押了。王怀安回去就称病不出,但把他名下的棉田账册都交了出来。”
“不够。”沈砚秋望向延安府方向,“他那个指挥佥事的姐夫,不会善罢甘休。”
林墨雪提着药囊走近:“周巡检在王家后门逮到个想溜去报信的家仆,搜出这个。”她递来一枚青铜腰牌,背面刻着“延安卫张”。
沈砚秋摩挲着冰凉的牌面,忽然问:“西域的棉籽什么时候到?”
“最快也要十日。”苏清鸢蹙眉,“大人担心夜长梦多?”
晚风卷着沙尘掠过城垛,沈砚秋将腰牌揣进袖中:“明日开粮仓,给所有参与棉纺的流民预支三月口粮。”
“可官仓存粮...”
“就是要让有些人看看。”他转身下城,官袍下摆扫过阶前野草,“在这米脂地界,究竟谁说了算。”
喜欢大明孤臣:从科举到定鼎四海请大家收藏:(www.38xs.com)大明孤臣:从科举到定鼎四海三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