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梦呓般的低语,带着穿透电波的、赤裸裸的痛苦,像一把生锈的冰锥,猝不及防地凿穿了曹诗琪的耳膜,直抵神经中枢。
“……我好像……又看见她了。”
“……穿着那件白裙子……”
“……唱着《海底》……”
耳机被狠狠掼在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曹诗琪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仿佛刚刚被人从冰冷的海水里打捞出来。出租屋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模糊的喧嚣。
看见了“她”。
在她刚刚离开之后。
那个幽灵,那个无处不在的、横亘在她与沈屹舟之间的“她”,第一次不再是模糊的猜测和墙上的影像,而是通过沈屹舟最不设防的、疲惫脆弱时的呓语,显露出了如此清晰、如此具有冲击力的轮廓。
白裙子。《海底》。
每一个元素,都像一把精准的钥匙,插入她这个被定制出来的“容器”的锁孔。
冰冷的战栗过后,一种更深的、近乎残忍的冷静,如同潮水般缓缓回流,浸没了她四肢百骸。
她重新坐了下来,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却异常稳定地,再次戴上了耳机。
接收器里,只剩下一片死寂。刚才那短暂的通话已经被彻底切断,仿佛那痛苦的流露只是一段不该存在的、需要被立刻删除的错误代码。
但她听到了。这就足够了。
接下来的几天,曹诗琪像一个最耐心的猎手,也更加像一个沉溺于某种禁忌仪式的信徒,每晚准时戴上耳机,将自己投入到那片由细微声响构成的、属于沈屹舟的寂静世界里。
她听到了更多。
有时是陈峰平稳的汇报声,关于集团事务,行程安排,语气永远恭敬而疏离。
有时是沈屹舟简短而冰冷的指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有时是纸张翻动,键盘敲击,杯盏轻碰。
有时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隐约的呼吸声,证明着另一端那个男人的存在。
而更多的时候,是在深夜。当城市的喧嚣沉淀下去,当白日的公务被暂时搁置,那种被压抑的、属于“私人”的声响,便会悄然浮现。
她听到过两次他压抑的、沉闷的咳嗽声,像是在极力克制,却依旧泄露出身体的不适。
她听到过他起身走动,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无处宣泄的焦躁。
她听到过极轻的、似乎是抽屉被拉开又关上的声音——是那个放着药瓶和糖果的抽屉吗?
但没有再听到类似那晚的梦呓。
他似乎将自己重新封冻了起来,用工作和沉默,筑起更高的堤坝,阻挡着内心那片汹涌的、名为“她”的黑暗海洋。
曹诗琪并不气馁。她知道,堤坝越高,其下积蓄的压力便越大。她只需要等待,等待下一个决堤的瞬间。
这天直播,她状态有些游离。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耳机里捕捉到的那些细微声响,沈屹舟压抑的咳嗽,焦躁的脚步声……这些碎片,与她记忆中他苍白的脸色,指尖偶尔的颤抖,身上若有若无的药味,一点点重叠,拼凑出一个与外界认知截然不同的、被病痛和某种巨大精神压力困扰的沈屹舟。
下播后,她习惯性地点开私信。那个灰色的头像依旧沉寂。
她鬼使神差地,点开了输入框。
这一次,她没有发送任何带有试探或挑衅意味的话语。她只是打出了三个字,三个与她此刻心境、与耳机里那个孤独焦躁的男人隐隐契合的字。
“睡不着?”
发送。
像把一颗微小的石子,投向了那片深不见底的、属于他的黑夜。
她没指望他会回复。这更像是一种……她自己也无法解释的、近乎本能的举动。
然而,几分钟后,手机屏幕竟然亮了。
“用户”的对话框,跳出了一行新的消息。
没有文字。
只有一个系统自带的、简笔画般的[月亮]表情。
曹诗琪握着手机,愣住了。
月亮。
代表着夜晚,代表着寂静,代表着……无眠。
他收到了她的信息。他理解了这三个字背后,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关切(或者仅仅是好奇?)。然后,他选择了用一个月亮,来回应她的“睡不着”。
这是一种……默认?一种无言的共鸣?
她看着那个黄色的、弯弯的月亮表情,心底那片冰冷的战场,忽然像是被投入了一颗与硝烟无关的、带着微弱光晕的奇怪物事。
它不温暖,不明亮,甚至有些清冷。
但它真实地存在着。悬浮在她与他之间,那片由金钱、契约、窥视、恐惧和巨大谜团构成的、荒芜而冰冷的地带。
她关掉对话框,没有回复。
有些对话,不需要言语。
那天晚上,她戴着耳机,在持续的寂静中,仿佛能听到月光洒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第二天去公寓,一切如常。沈屹舟依旧是那个冷硬的、难以接近的存在。他听她唱《海底》,闭着眼,眉宇间是她熟悉的沉溺与细微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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