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刚过,檐角的冰棱还在滴水,小石头就扒着“万国花田”的木篱笆不肯走。冻土被暖阳晒得酥松,裂开些细密的缝,他蹲在去年埋籽的地方,用手指抠着土块,指甲缝里嵌满了褐黄的泥。
“别急,”书墨提着水壶过来,壶里是温过的井水,“阿风从漠北捎来的消息说,那边的雪刚化,苗要等惊蛰才肯醒呢。”她往土里浇了点水,水珠渗进裂缝,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像土地在喝水。
书砚扛着把新做的小锄头,锄刃闪着亮。“今儿该松松土了,”他蹲在双花根茬旁,轻轻刨开表层土,“你看这土,冻了一冬变得紧实,得让空气钻进去,根须才好喘气。”刨着刨着,忽然停手,指着土里一截嫩白的须根,“醒了!它们醒了!”
小石头一下子扑过来,鼻尖差点碰到泥土:“在哪在哪?”那截须根细得像棉线,却透着股鲜活的白,在褐土里格外显眼。书墨连忙把水壶递过去:“轻点浇,别冲坏了。”
林逸尘背着药箱路过,见他们围着根须看,忍不住也蹲下身。“这是江南籽先醒了,”他用指尖量了量须根长度,“西域籽性子沉,得再等几天。”他从箱里取出个小布包,倒出些碾碎的豆饼粉,“掺在土里当底肥,保管长得快。”
林宇轩正往新搭的竹架上缠麻绳,绳结打得又密又牢。“波斯的籽也该醒了,”他望着东边高坡,“那边土温升得快,我搭个矮架等着,免得苗儿长高了歪倒。”竹架间还系着些红绸头,是去年剩下的,风一吹,像串小旗子在晃。
惊蛰那天,雷声刚过,小石头就踩着湿泥冲进花田。江南籽的根茬旁,果然冒出个嫩黄的芽尖,顶着层薄皮,像个刚睡醒的小娃娃;西域籽那边也鼓了个小包,土面裂开道缝,像在伸懒腰。
“它们听见雷声了!”小石头拍手跳,裤脚沾着的泥点甩得老高。书墨用竹片给芽尖围了个圈,“别让雀儿啄了,这可是开春第一苗。”她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在“江南”二字后画了朵小花,“记上,惊蛰日,第一苗出。”
书砚扛着块木牌过来,上面刻着“春醒”二字,字里嵌着点绿粉,是用去年的花叶碾的。“商队说西域的花田也醒了,”他把木牌插在双苗中间,“那边的孩子正学着咱们的样子,给苗儿搭竹架呢。”
日头暖起来时,花田里渐渐热闹了。镇上的孩子们提着小水壶来浇水,大丫把自己的花手帕铺在竹架上,说要给苗儿挡挡斜雨;二柱则从家里偷拿了颗鸡蛋,非要埋在苗根下,被书墨笑着拦下:“鸡蛋会臭的,不如留着自己吃,长力气。”
书墨坐在花田边绣春幡,幡上是两只衔着花籽的燕子,一只飞向西域,一只落在江南。“等绣好了挂在竹架上,”她说,“让燕子给远方捎个信,说咱们的苗儿醒了。”
书砚蹲在苗旁,用毛笔给苗写生,笔尖沾着点绿颜料,把芽尖的嫩黄画得活灵活现。“这画要寄给漠北,”他说,“让他们看看,春天是从一颗芽开始的。”
暮色漫上来时,新苗在晚风里轻轻晃,叶尖上的水珠滚落,在地上砸出小小的坑。小石头被娘拽着回家时,还回头喊:“明天我带新碾的豆饼来!”
风穿过竹架,带着新翻泥土的腥气,吹得红绸头轻轻响。林萱站在廊下望着那两株新苗,忽然觉得,这花田的故事,就像这循环的四季——冬藏时的等待,春醒时的雀跃,夏盛时的热闹,秋收时的踏实,一年年,一岁岁,把远方的牵挂,种成了身边的寻常。
就像这刚醒的苗儿,不管来自西域还是江南,只要扎进同一片土,就会一起扎根,一起拔节,一起在某个清晨,迎着太阳,绽放出属于自己的金黄。而那些藏在年轮里的约定,早已跟着根须,在岁月里,长成了看不见的纽带,把山海内外的春天,紧紧连在了一起。
夜色漫过花田时,竹架上的红绸被晚风拂得轻轻打卷。书墨把小石头送回家,折身往花田走,远远见书砚还蹲在苗边,手里捏着支半截的蜡烛,火苗在风里抖得像粒金豆子。
“还没看够?”她走过去,把带来的棉毯搭在他肩上。
书砚抬头,眼里映着烛火:“你看这芽尖,好像又长高了点。”他用指尖比了比,离早上的记号果然差了半分,“西域的包也鼓得更厉害了,说不定明早一睁眼就冒头。”
书墨挨着他蹲下,蜡烛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暖融融的。“阿风的信里说,漠北的孩子把咱们寄的花籽埋在了毡房边,还画了个小太阳在信纸上,说要让苗儿朝着太阳长。”她从怀里摸出那张画,边角已经被摩挲得发皱,上面歪歪扭扭的太阳旁边,画着两株挨得紧紧的小苗。
“等咱们的苗儿长到半尺高,就把这画拓在木牌上。”书砚用指甲在泥地上画着,“左边刻江南,右边刻漠北,中间画朵连枝的花。”
正说着,花田那头忽然窸窸窣窣响。书砚捏灭蜡烛,两人屏住气,却见个小小的黑影从篱笆缝里钻进来,是小石头——他怀里抱着个布包,踮脚走到西域籽的土包旁,小心翼翼掏出把碎米,撒在土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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