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谷芽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和双月桥的藤影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芽,哪是藤。老族长让人在芽田边插了块小木牌,上面写着“盼归处”,牌边系着串主藤与紫藤编的同心结,风一吹,结上的铃铛就响,像在数着日子。
藤生望着那些被藤丝系着的芽尖,看着传声管里飘出的、带着酒茶香气的调子,忽然觉得重逢从不是遥远的事。是芽尖顶着土使劲长,是藤丝牵着彼此不松手,是酒茶在炉里慢慢熬,是所有人把“盼”字,都种进了土里,缠进了藤里,融在了日子里,只等某天,一声“来了”,就能让所有等待,都开出花来。
而那垂向城邦的长藤丝,正借着晚风轻轻晃,像在给远方的芽尖招手——别急,我在这儿等着呢,咱们很快,就能缠上了。
被藤丝系着的谷芽又蹿高了半寸,最边上那株垂着长丝的,丝梢竟沾了点新泥——想来是夜里的风带着城邦方向的土,轻轻落在了上面。阿禾蹲在芽田边,用指尖捏起那点泥,对着光看:“这泥里有紫藤的味呢。”
她把泥小心地撒在五域坊的谷芽根下,像在给两地的芽儿牵线。“等它们的根缠在一起,就再也分不开了。”阿禾说着,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城邦送来的紫藤花籽,她往每株谷芽旁都撒了两粒,“让花籽当见证,看着芽儿往一起长。”
传声管里传来陶埙与笛子的合奏,是城邦的乐师在练《重逢谣》的片段,虽还有些生涩,却透着股急不可耐的欢喜。五域坊的乐师立刻抱起琴应和,琴音与埙笛声撞在传声管里,震得管身嗡嗡响,引得谷芽的芽尖都跟着颤,像在跟着打拍子。
“快了,快了!”胡商提着空酒坛从桥那头走来,坛底还沾着些酒渍,“城邦的酒只剩这最后点底,等喝完,就该派人来送新酒了——到时候,可不就是重逢?”他把空坛倒扣在芽田边,坛口对着城邦的方向,“让这坛当个‘望归哨’,风从那边来,就能听见动静。”
茶商的“重逢盏”换了新花样,他把五域坊的主藤嫩叶和城邦的紫藤花瓣铺在茶饼上,压出深浅交错的纹。“这叫‘相见纹’,”他用茶针撬下一小块煮水,“你看这纹路,主藤叶的韧里裹着紫藤花的柔,像极了咱们盼重逢的心情,又急又耐。”
行商们路过芽田,都会停下脚往城邦的方向望。有个走南闯北的老商客,摸出张泛黄的地图,指着双月桥的位置说:“我走了三十年路,从没见过这样的桥——藤在长,芽在冒,连影子都往一起凑,这哪是桥?是块会呼吸的暖玉。”
深夜的雨又落了下来,不大,却绵密,像在给谷芽洗澡。藤生披着蓑衣去看芽田,发现那些被紫藤花籽围着的谷芽,根须竟在雨里悄悄往花籽的方向伸,而花籽的壳上,也裂开了道细缝,像在回应根须的邀约。
传声管里传来城主小女儿的梦话,含含糊糊的,像是在说“阿禾的绣谱……还差最后一针”。阿禾就睡在管旁的藤编榻上,闻言翻了个身,嘴里也嘟囔着“紫藤花……该加片叶子”,两人的梦话隔着管子飘,像在续一场未竟的绣活。
雨停时,天边泛起鱼肚白,谷芽的叶尖上顶着颗颗雨珠,在晨光里亮得像碎钻。最让人惊喜的是,那株垂着长丝的谷芽,丝梢竟缠上了片被风吹来的紫藤叶——是城邦那边的,叶边还带着点熟悉的淡紫晕。
“接上了!接上了!”阿禾揉着眼睛跳起来,举着那片紫藤叶对着传声管喊,“你的叶子来找我们的芽尖啦!”传声管里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欢呼声,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想来是城邦的人也在看他们的芽田,盼着同样的奇迹。
藤生望着那片被丝梢缠着的紫藤叶,看着雨珠从叶尖滚落,渗进谷芽的根下,忽然觉得所有的等待都有了形状。是藤丝牵着芽尖,是花籽等着根须,是叶子乘着风跨越桥,是所有人把“盼”字熬成了看得见、摸得着的暖,让重逢的日子,在芽尖破土的脆响里,在花叶相缠的轻颤里,一点点近了。
而那空酒坛做的“望归哨”,此刻正盛着半坛雨水,水面映着谷芽与紫藤叶的影,像把即将到来的重逢,提前酿在了里面,只等某天,开封时,满坛都是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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