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内侍进来禀报,说西作坊那边派人来报,今日已将筛选坊的筛网与木架备好,只待明日铺设地面。
李世民听了,对李承乾道:“你瞧,进度很快,再过两三日,你便能去亲手试试筛盐了。”
李承乾欢呼一声,抱着册子跑到长孙皇后面前,兴奋地念起册子上的字句,甘露殿内的气氛顿时热闹起来,连带着窗外的日光,都仿佛暖了几分。
李世民:“既已说妥,你便先回吧。承乾,你送送小先生,顺便再问问筛选时该留意的细节。”
李承乾立刻应了声“好”,抱着那本流程册子快步跟上陈睿,走到殿外廊下时,还不忘小声追问:“先生,改日去作坊,我能亲手试试筛盐吗?会不会很难?”
陈小九放慢脚步,侧头看向他,语气温和:“殿下若想试,臣便让人备一副轻便的筛子。筛盐不难,只需稳住手腕、慢慢晃动,难的是耐住性子,不让一粒带泥的盐粒漏过去。”
李承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想起一事:“那我明日要穿什么衣裳去?父皇不让我穿新做的锦袍。”
“殿下穿一身素色的布袍便好,”陈睿答道,“作坊里工匠们都穿粗布衣裳,殿下穿得轻便,也方便查看筛网。到时臣会在作坊门口等殿下,不必担心找不到地方。”
走到宫门处,陈睿停下脚步,躬身向李承乾行礼:“殿下留步,臣就此告辞。三日后未时,西作坊外见。”
李承乾连忙摆手:“小先生不必多礼,我一定准时到,绝不迟到!”他看着陈睿转身离开,直到那道青色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才抱着册子,蹦蹦跳跳地往甘露殿跑去——他要赶紧回去把要穿的布袍找出来,再把流程册子多翻几遍,绝不能让小先生觉得自己不懂事。
看着李承乾远去的身影,陈小九若有所思。
他拢了拢袖口,晚风带着些许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翻涌的思绪。方才李承乾抱着册子时那股认真劲儿,像一颗石子投进他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十岁的少年,眉眼间还带着稚气,却已隐隐有了储君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里的好奇与执拗。
陈睿忽然想起前世史书里的记载——那个后来因谋反被废的太子,那个在史册里留下“足疾缠身、性情乖戾”评语的李承乾。
“足疾……”陈睿低声呢喃。
他记得史书记载,李承乾后来得了脚疾,行走不便,或许正是这份生理上的缺憾,让他渐渐变得敏感多疑,再加上身边小人的撺掇,才一步步走上歧路。
可今日见他,虽也有几分少年人的跳脱,却更多的是对新知的渴望,那眼神清澈得像未被污染的山泉水。
历史里那个荒唐的太子,此刻还只是个会抱着册子说“不许嫌我问得多”的孩子。
陈睿的脚步慢了些,目光扫过街边嬉闹的孩童。
几个半大的小子正围着一个老工匠,陈睿忽然想起,李承乾的足疾似乎就是这几年落下的,若是能早些留意,或许能避过?
又或者,即便避不过,若能让他在性情未定之时,多接触些踏实做事的人,多看看民生疾苦,会不会就少些戾气,多些沉稳?
他想起方才在殿里,李世民让李承乾跟着自己熟悉精盐流程时,那语气里的期许。
帝王之心,深沉如海,或许陛下早已察觉太子身边需要些不一样的人——不是只会阿谀奉承的宦官,不是汲汲营营的世家子弟,而是像他这样,只懂做事、不懂钻营的人。
“小九你回来啦!”刘伯对着他喊了一声。
陈睿抬头,见坊门就在眼前,刘伯正站在门内张望,手里还提着盏灯笼,昏黄的光晕在暮色里格外温暖。
他快步走进坊门。
“郎君可算回来了,”刘伯接过他的外衣,絮絮叨叨地说,“刚煮了汤,你喝一碗暖暖身子。对了,蓉娘姑娘下午送来些糕点。”
陈睿接过汤,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驱散了寒意。
他走到院里,月光洒在杨铁信白天摆弄的自然崩断的弹簧上,泛着冷冽的光。
“或许……真的能不一样。”他望着月亮,轻声自语。
历史书上的文字是冰冷的,可眼前的人是鲜活的。
十岁的李承乾,还没经历后来的那些磋磨与背叛,他的心里还装着对世界的好奇,对父皇的孺慕。
若是自己能在带他看精盐制作时,多讲讲筛选粗盐要剔除杂质,就像做人要摒弃杂念;多说说熬煮盐卤要耐住性子,就像做事要持之以恒;多让他看看工匠们虽出身平凡,却凭手艺安身立命,就像治国要依靠百姓……这些琐碎的道理,或许比朝堂上的大道理更能住进少年心里。
他想起李承乾问能不能去西院看加溶液时,那眼里的光。
那是对知识的渴望,是未经污染的纯粹。
若是能守住这份纯粹,让他明白,权力不是用来挥霍的,而是用来做事的——就像这精盐,看着洁白无瑕,实则是无数工匠弯腰筛选、守着灶台熬出来的,那么将来的太子,或许会是另一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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