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凝重得仿佛连空气都已结冰。
刘备昏迷的第三日,军心浮动的迹象已经从暗流变成了肉眼可见的波澜。
中军帐外,巡逻士卒的脚步声都透着一股焦躁不安。
就在这压抑的气氛中,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骤然响起,如同尖锐的石子划过铁甲。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刘巴一身儒衫,面色铁青,站在帐中,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与愤怒,“区区一纸万民书,竟能让身经百战的使君心神激荡,走火入魔至此?此非天命,乃是魔障!我等追随使君,为的是匡扶汉室正统,不是陪他在此上演一出民心所向的荒诞剧码!”
他环视帐内面色各异的蜀中士人,声音陡然拔高:“诸位同僚,我刘巴言尽于此。道不同,不相为谋。与其在此坐视使君沉溺于虚名,不如归隐山林,静待天下清明之日!”
此言一出,数名出身蜀中世家的文士脸上露出意动之色。
他们本就对刘备这外来势力心存芥蒂,如今见主帅因这等“小道”而倒下,更觉前途渺茫。
一时间,帐内人心惶惶,分崩离atrix之势已然成型。
“子初先生,且留步。”
一道沉稳的声音自帐帘后传来。
诸葛亮缓步而出,他面容虽有倦色,但那双眼眸却依旧深邃如星海,不见半点慌乱。
他没有直接反驳刘巴,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着刘巴来到身旁一张巨大的案几前。
案几之上,并非军情地图,而是堆积如山的竹简、布帛、甚至还有粗糙的树皮。
这些东西材质各异,笔迹也千差万别,有的工整秀丽,有的却歪歪扭扭,如同稚子涂鸦。
“子初先生饱读诗书,见闻广博,”诸葛亮的声音平静无波,“那你可能数得清,这十万份民书之上,究竟有多少种不同的笔迹?”
刘巴一愣,冷哼道:“亮此举何意?不过是些黔首愚夫的画押罢了,有何可数?”
“先生错了。”诸葛亮拿起一卷布帛,上面是一个用炭笔画出的模糊手印,旁边还有一个孩童写下的名字。
“写下这封民书的,是沔阳城东的张铁匠,他大字不识,这是他七岁的儿子代笔,按下的手印。三日前,曹军围城,是他用家中仅存的铁料,连夜为军士修补了三十七件残破的兵刃。”
他又拿起一张泛黄的草纸:“这是城南王寡妇所书,字迹潦草,是因为她一边纺纱一边写就,只为能早一日将民书送达。她的独子,在守城之战中,为掩护袍泽,身中七箭而亡。”
诸葛亮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千钧重锤,敲在刘巴和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这十万份民书,背后是十万个活生生的人,是十万个在战火中幸存的家庭。先生可以说他们是‘黔首愚夫’,但主公看到的,是每一笔,每一划背后,那份活人活命的恩情!这份恩情,重逾泰山,主公承载于心,心神激荡,何错之有?”
刘巴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眼中的轻蔑与讥讽,正一点点被震撼所取代。
诸葛亮没有停下,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帛书,递到刘巴面前。
那是刘备昏迷前留下的,笔迹因气血翻涌而显得有些凌乱,却力透纸背。
“亮,若我三日不醒,称王大典照常筹备——但碑文只刻八字:为民而王,非为王而民。”
八个字,如惊雷贯耳,让刘巴浑身剧震。
他呆呆地看着那份帛书,仿佛看到了一个与他认知中截然不同的刘备。
那个奔波半生,求的不是龙椅御座,而是为天下苍生寻一个名分的枭雄。
与此同时,另一处营帐内,负责大典礼仪的许靖正急得团团转。
这位名满天下的大儒,此刻却对着一堆古籍愁眉不展。
“不对,不对!这规制全都不对!”他烦躁地将一卷竹简丢在案上。
一旁的费观低声劝道:“许公,事急从权,依汉制诸侯王之礼即可。主公仁德,想必不会苛责。”
“糊涂!”许靖吹胡子瞪眼,“汉制何曾有过‘民请称王’之典?此乃开天辟地头一遭!我等今日所定之礼,非为一人一时,而是为千秋万代所观瞻!此礼若错,百年之后,史书之上,我等皆是助纣为虐的佞臣,主公亦难逃一个‘僭越’的罪名!”
费观被说得哑口无言,帐内气氛再次陷入僵局。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一阵苍老的脚步声,守陵的老碑官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他满面风霜,怀中却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古旧的竹简。
“许公,此物,或许能解您之忧。”老碑官的声音沙哑而庄重,“此乃老朽在先王陵侧一间被封禁的石室中所寻得,简名《天命录》。”
许靖精神一振,连忙接过竹简,小心翼翼地展开。
竹简已现朽态,但上面的蝌蚪文却清晰可辨。
当他看清其中一行字时,双目陡然圆睁,呼吸都为之停滞。
“有刘氏布衣,起于微末,仁德载世,得民心若此,可代天受命,立碑于野,不拜庙堂,以告天地万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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