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的巢穴内,时间仿佛被无数服务器低沉的嗡鸣声拉扯、扭曲,变得粘稠而缓慢。幽绿与冰蓝的指示灯交相辉映,在布满线缆和金属的狭小空间内投下诡谲的光影。空气凝重得几乎可以捏出水来,混合着臭氧、热熔胶、陈年尘埃以及一种……高强度脑力活动产生的、近乎焦糊的静电味。
林栀背靠着冰冷粗糙的舱壁,感觉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经末梢的刺痛和灵魂深处的疲惫。霍华德提出的问题,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她心中激起惊涛骇浪。是聆听可能无法承受的真相,还是带着渺茫的生存机会转身离开?
她没有立刻回答。目光缓缓扫过这隐藏在科技巨兽心脏深处的避难所。这里的一切都诉说着主人漫长而孤独的挣扎:拼凑却异常强大的计算阵列、墙上钉着的泛黄结构图和写满复杂公式的白板、角落里堆积如山的能量棒包装和空咖啡罐、以及主控台旁一个相框里早已褪色的、一群年轻研究员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实验室外的合影——照片中的霍华德笑容灿烂,眼中充满对未来的憧憬,与眼前这位饱经风霜、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人判若两人。
时间的重量,抉择的重量,真相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
几秒钟的死寂后,她缓缓抬起头,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却穿透一切迷雾的平静。她迎上霍华德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告诉我一切。”
逃避带来的只有更多的牺牲和永无止境的追杀。她早已厌倦了在黑暗中仓皇奔逃,如同猎物般被驱赶。她需要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战,又背负着什么。即使那真相足以将人压垮。
霍华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复杂无比的眼神中——赞许、怜悯、深切的忧虑,最终都沉淀为一种沉重的、近乎悲壮的决绝。他缓缓点头,仿佛卸下了某个重担,又仿佛扛起了更沉重的使命。
他转过身,枯瘦如鹰爪的手指在主控台上飞快舞动,敲击键盘的嗒嗒声在嗡鸣中显得格外清晰。
嗡——
主控台中央最大的全息显示屏骤然亮起,散发出冰冷的、令人心悸的蓝白色光芒。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多维神经网络拓扑动态模型和意识频谱瀑布流分析图如同拥有生命般倾泻而下,其核心,是一个与林栀自身脑部实时扫描图高度重叠、却又更加复杂、深邃、仿佛蕴藏着星海的发光结构体——那就是“钥匙”的可视化形态。
“它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枭鸟。”霍华德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刻刀,凿刻在寂静的空气里,“它不是植入物,不是程序,甚至不是……任何已知科技范畴的造物。”
他放大图像,指尖划过那些与林栀深层潜意识、边缘系统、乃至维系生命基本功能的脑干区域紧密交织、几乎融为一体的璀璨光丝。“它是……一段活性的、高度特化的、源自某个未知领域的神经意识编码。你可以理解为……一种拥有自我演化能力的思想病毒,或者……数字灵魂的碎片。”
“星轨”并非它的创造者。他们是在挖掘某个被命名为 ‘初代实验场’(Genesis Site) 的远古数据深渊时,意外发现了它的存在痕迹,并耗费了难以想象的资源,试图对其进行逆向工程和复制。你是他们目前最成功的……载体。”
图像变幻,展示出“零点场”协议运行的残酷模拟:那段沉睡的编码被强制激活,如同贪婪的、拥有自我意识的根系,疯狂抽取并同化着宿主的意识、情感、记忆——一切构成“自我”的东西,最终将其彻底“溶解”、“重塑”,转化为一个绝对冷静、绝对服从、用于稳定和驱动“零点场”庞大能量的活体核心(Living Core)。一个失去所有自由意志的、永恒痛苦的电池与锚点。
林栀感到一股冰寒彻骨的恐惧从脊椎尖端猛地窜起,瞬间席卷全身,胃部剧烈地翻搅抽搐。她终于彻底明白,“家”一直以来警告她慎用“钥匙”,不仅仅是因为力量的反噬,更是因为每一次使用,都是在加速这个过程,都是在向那个为她精心准备的、最华丽的终极囚笼和祭坛靠近。
“分离它,”霍华德的声音沉重得如同铅块,他调出另一组令人心惊肉跳的风险模拟数据流,鲜红色的概率数字触目惊心,“相当于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深入到意识本源层面的剥离手术。从你的存在根基上,切除与你‘长在一起’的一部分。其风险,远超任何物理层面的伤害。”
屏幕上,冰冷的统计无情地滚动:
【成功率(基于理论模型与有限历史数据):27.3% ± 5.1%】
【失败后果概率分布(叠加计算,非互斥):】
【· 意识永久性沉睡(植物人状态):38.4%】
【· 人格结构彻底崩解(精神死亡):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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