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默的指尖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上，刚刚按下的快门声，余音仿佛还未散尽。他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那张黑白照片的局部放大图——在欢庆的人群和招展的彩旗背景中，那个戴着黑框眼镜、身穿蓝色干部服的年轻侧脸。
李鬼祟！
这个名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林默脑海中所有的迷雾。
他之前只把李鬼祟当做一块通往过去的踏脚石，一个因为胆小懦弱而被他拿捏住的、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可现在，这张照片无情地告诉他，李鬼祟不仅仅是知道内情，他当年，就在现场。
他不是旁观者，他是那场罪恶的竣工典礼上，一个不起眼的见证人。
林默感觉后背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猛地直起身，靠在冰冷的铁皮柜上，胸口剧烈地起伏。
不是孤立的事件。
根本就不是。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无数的线索、名字、事件，像被投入了一台高速离心机，被剥离、重组，最终汇成了一条清晰得令人战栗的脉络。
十几年前，青龙水库。市委副书记赵立春，利用手中的权力，将一个投资数亿的重点工程，交给了自己的小舅子，一个叫刘三炮的混混。为了攫取最大的利益，他们偷工减料，将一个民生工程，变成了一座悬在江州几十万人头上的“豆腐渣”水库。
在这个过程中，刚正不阿的总工程师吴敬忠，被用家人的安危逼迫着闭上了嘴，最终在良知的谴责下含恨而终。建委主任张建国，被用子孙的前途收买，签下了那份伪造的、完美的验收报告，从此在悔恨的噩梦中度过余生。
而具体执行这一切脏活的，是一个叫陈老三的包工头。他心黑手狠，甚至可能手上沾过人命。可工程一结束，这个知道所有秘密的陈老三，就和他最核心的几个手下，一起“人间蒸发”了。
谁让他蒸发的？
林默的目光，重新落回照片上。落在那个站在陈老三身边，眼神精明、野心勃勃的年轻人身上。
王虎。
当年，他只是陈老三身边的一个小马仔。如今，他是江州市呼风唤雨的地产大亨，是赵立春派系最重要的钱袋子，是那个“白手套”。
一个合理的推断在林默脑中形成：陈老三的消失，就是王虎献给赵立春的“投名状”。他处理掉了那个最大的隐患，吞下了陈老三的资产和人脉，在赵立春的扶持下，完成了从马仔到大亨的华丽转身。青龙水库项目，就是他们这个罪恶集团的“第一桶金”，一桶混杂着水泥、黑钱和人命的血色黄金。
那现在呢？
林默的思绪从十几年前的旧案，猛地跳回了自己办公桌上那份滚烫的《城南旧区改造计划书》。
他终于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两件事，而是一盘棋的两个阶段。
青龙水库是开局的“炮”，为赵立春和王虎的原始资本积累，炸开了一条血路。而城南旧改，就是这盘棋走到中局的“车”，横冲直撞，要将整个江州最肥美的一块地，都纳入赵家的囊中之物。
从水库到旧改，跨越了十几年，看似毫无关联，实则一脉相承。赵立春需要的，从来不只是一个项目的回扣，他要的是通过掌控城市建设的命脉，来构建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牢不可破的地下王国。在这个王国里，他就是那个高坐于王座之上的皇帝，王虎是为他开疆拓土的大将军，而那些被他们吞噬的工程款、拆迁款，就是供给这个王国运转的血液。
林默感到一阵晕眩。
他之前以为自己是在调查一桩陈年旧案，是在为夏市长拔掉一颗政治上的钉子。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哪里是在拔钉子，他分明是在试图撼动一座冰山的根基。他手中这张薄薄的照片，牵扯出的不是一个贪官，而是一个盘踞在江州十几年，已经渗透到各个角落的庞大利益集团。
他手中的调查，已经触及了江州市最危险的核心。
“呼……”
林默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试图平复自己狂跳的心。他将那本厚重的报纸合订本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动作轻柔，仿佛那里面锁着的不是旧闻，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他用手机将那张李鬼祟的侧脸照片也拍了下来，然后快步离开档案室，回到自己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他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桌上那份《城南旧区改造计划书》。
现在，这份文件在他眼里，不再是一份单纯的政府公文。它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墨汁写成的陷阱，每一个标点，都像是一个隐藏的扳机。赵立春倒了，可这个项目还在，它背后的利益链条，并没有因为赵立春的倒台而断裂。
不对。
林默突然意识到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赵立春倒台，空出了市委副书记的位置，也空出了城南旧改这块巨大蛋糕的主导权。省里为什么会派来一个背景深厚的周良安？周良安一来，为什么就立刻接手了这个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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