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长鲁贵心头像被针扎了一下——
“小鲁”?
这毛头小子看着比自己年轻十来岁,架子倒不小!形势比人强啊…他咽下这口气,挤出谄笑:
“小的这就去安排,这就去安排!”
躬着腰刚退两步,那冰冷的声音又追了上来:
“等等。”
鲁贵僵住,冷汗瞬间浸透后襟。
江岳眼皮都没抬,指尖轻轻叩着桌沿,声音不高,却不容置疑:
“王督察的意思,准时就好。提前了……也是错。”
“是是是!小的明白!明白!”
鲁贵点头如捣蒜,几乎是逃出了这节令人窒息的车厢。
门帘落下,魏和尚才猛地呼出一口浊气,后背全湿了:
“憋死老子了!装孙子比打仗还累!嘴都不敢张!我说呆子,他主动要提前,你拦他干啥?”
江岳闭着眼,指腹在膝盖上无声地划着:
“提前?太扎眼。鬼子不是傻子,反常必有妖。准点……最不惹眼。”
“哦……”
和尚似懂非懂,抓起桌上列车长孝敬的水果就啃,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淌。
江岳的思绪已飞向八九十公里外的目标——官村机场。
按这破车的速度,得熬三个钟头。
他闭目养神,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脑中推演。
和尚刚把果核扫荡干净,火车猛地一颤——动了!
几乎是同时,门帘掀开,鲁贵又端着一盘油光锃亮的烧鸡,小心翼翼地放在“王督察”面前。
江岳眼皮都没抬,只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
“小鲁啊,忙你的去。有事……会叫你。”
鲁贵如蒙大赦,倒退着溜了。
车厢里只剩下车轮单调的轰鸣。
魏和尚打了个饱嗝,四仰八叉瘫在座椅上,鼾声随即响起。
江岳则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守在旁边,眼缝里偶尔泄出的精光,扫视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危机四伏的田野。
时间流逝。
江岳霍然起身,推醒和尚。
他走到车厢连接处,列车员正缩着脖子打盹。
“下一站?”
江岳的声音不高,却惊得列车员一个激灵,腿肚子直转筋。
“报、报告长官!是……是豆罗站!”
江岳拍了拍他发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豆罗站下。小鲁问起……就告诉他,不问,也不用特意上报。”
那眼神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是!是是!”
车未停稳,鲁贵还是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塞给江岳一大包水果鸡蛋,满脸堆笑:
“长官慢走!慢走!”
看着两人消失在豆罗站稀疏的人流里,他才摘下帽子,狠狠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
“都说这王阎王吃人不吐骨头……今儿看着,倒也没那么邪乎?算老子走运……”
站外僻静处,江岳和魏和尚迅速闪进阴影。
几分钟后,两个风尘仆仆的“行商”混入人流。
魏和尚戴着滑稽的墨镜,咧嘴一笑,露出白牙:
“江呆子,你他娘的是百宝箱啊?到底备了几身衣服?”
……
两人出站南行,越走越荒。
人迹渐稀,路旁只剩下枯黄的野草和萧瑟的树林。
江岳一拽和尚,闪进林间。
一件熟悉的、沾满煤灰、袖口磨得油亮的粗布褂子扔到和尚怀里。
“嘿!这宝贝你还留着呢?”
和尚抖开褂子,一股混合着煤灰和汗馊的“原味”扑面而来。
他作势要闻,被江岳一脚踹在屁股上:
“少磨蹭!等天黑喂狼?”
两人猫下腰,如同两道贴着地皮的灰影,钻进干涸河床旁茂密的芦苇荡。
江岳掏出指南针,借着枝叶缝隙透下的微光校准:
“七公里,官村机场。直线穿三个村子?找死!”
他手指在地面虚划,
“绕!走野枣林那条踩出来的兽道。”
一个多钟头的潜行。
汗水浸透内衫,粗布摩擦着皮肤。
终于,他们伏在野枣林边缘的土坡顶上。
江岳一把按下和尚的脑袋——
几丛枯黄的蒿草成了完美的屏障。
坡下三十米,狰狞的铁丝网在暮色中闪着寒光。
网后,两条灰白色的跑道如同巨大的刀疤,狠狠撕裂焦黑的土地。
死寂中酝酿着杀机。
“东南角,西侧,铁皮棚子。”
江岳的声音压得极低,手指从草叶缝隙精准点出,“
隼式战斗机的临时挂弹点。
旁边沙包垒的,重机枪巢。”
和尚喉结剧烈滚动,浓烈的航空汽油味混着冷风钻进鼻腔,带着金属的腥气。
顺风飘来的,还有清晰刺耳的鬼子口令——
几个土黄色身影正费力地推着油罐车,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声响如同碾在人的神经上。
“油库在西北角。”
江岳从怀里摸出炭笔,在包油纸背面飞快勾勒出歪扭却关键的平面图,
“三座半地下罐,防火沟两米宽。看那些带铁蒺藜的砖墙,十五步一个‘严禁烟火’的铁牌,跟催命符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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